從和齊永泰的對話中馮紫英大略感覺到齊永泰接任吏部尚書已成定局,而能否入閣則要看情況而定。
同樣另一位師長——喬應甲可能也會在職務上有所變化,右副都禦史可能會再進一步變成左副都禦史。
這意味著自己兩位師尊的話語權和影響力都會在朝中進一步提升。
山雨欲來風滿樓。
馮紫英感覺得到因為西征平叛之役對整個朝廷的衝擊,甚至已經影響到了整個朝廷的穩定。
巨大的錢糧缺口和朝廷威信成為最表面上的矛盾,叛亂和引發叛亂的原因已經危及到了朝廷的穩定,要平定叛亂和光複前朝舊土才能維護朝廷威望,維持穩定,而這需要大量糧餉,而捉襟見肘的朝廷現狀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要變革要突破,而這又反過來衝擊朝廷的穩定,這就成為了一個循環死結。
任何一個選擇都會有利弊取舍,現在就是各方面都在加緊評判局勢和各種可能帶來的正反兩方面影響。
永隆帝如此,北方士林文臣如此,支持全面開海的南方文臣如此,還有那些個意識到開海不同政策對自身既得利益帶來巨大影響的商賈和他們的代言人亦是如此。
“子遜兄來了?”馮紫英回到家中,寶祥已經告知他客人到了。
經歷了這半年多的風風雨雨,馮紫英給許獬的印象就像是相隔了幾年未見一般,馮紫英身上的那股子從容淡定和冷峻幹練氣息越發濃厚,這讓許獬頗有些不解,難道這一場西征平叛給人帶來的磨礪洗禮就這麽不一般?
這甚至讓他都有些後悔是不是自己也該去了。
“紫英,休息得差不多了吧?馬上下一期的《內參》又要開始選題了,你是不是該扛起擔子來了?”
許獬坐下,清臒瘦削的面孔上比經歷了西行之後儼然黑了一圈的馮紫英都要白不少了,原來許獬在青檀書院中可是以黑面聞名的。
馮紫英離開之後,並沒有指定誰來負責,侯恂、許獬、范景文、賀逢聖、方有度、王應熊等人都是積極參與,所以就形成了一個公共商議的體制。
沒誰能忽略這份在朝廷內部影響力越來越大的刊物,尤其是一些有針對性的見解,甚至被一些官員們直接用在了朝廷奏對中,這種潛移默化的滲透影響,侯恂、許獬等人都已經覺察到了。
馮紫英能不確定這是不是許獬的由衷之言,或許是,或許不是,都很正常。
雖然《內參》是多人共議確定選題選材,但是毫無疑問作為開篇者的許獬是佔據一定主動的,尤其是其本身也是青檀書院的師兄,又是庶吉士,哪怕是一樣有著深厚人脈的侯恂也要遜色他一分。
根據方有度的說法,這二人在馮紫英離開之後就開始隱隱有爭奪主導權的跡象,只不過都還能保持著士人風度。
相比之下,范景文、賀逢聖和方有度他們幾個雖然也在馮紫英離開時的提醒下刻意表現,但始終難以和這二人匹敵。
方有度還要略好一些,畢竟他在創刊號上那篇文章為他贏得了很大的影響力和美譽度,連喬應甲都對其刮目相看,刑部內部幾位郎中也對其頗為欣賞。
所以他現在也是坐三望二,坐穩了《內參》編輯中的第三號人物,但是要和許獬與侯恂比,卻還差了幾分。
“嗯,恐怕還要等一等,子遜兄,你也知道我回來的目的,柴大人寄予厚望,但是現在情況比較複雜,我還需要一些時間,而且我也需要你的幫助。”馮紫英很坦然的抬了抬手,示意許獬用茶。
金釧兒和玉釧兒把茶送上來之後,就悄悄退了下去。
她們也很少看到馮紫英如此嚴肅的時候。
從馮紫英回來之後,馮家的客人就迅速多了起來。
像柳二爺、璉二爺、薛大爺以及韓奇、衛若蘭這些原來金釧兒和玉釧兒都有所耳聞的外固然來得頻繁了,大爺的原來同學聯系也驟然密切了起來。
最早也就是方大爺來得多一些,但現在像這位許爺、練爺、范爺、賀爺都來得多了,尤其是這段時間,幾乎是每天都有人登門。
有時候這一位剛走,下一位又來了,加上現在爺在家的時候也不多,帖子送來,如何安排時間接待,這都需要統籌安排。
另外這一趟下來,從寧夏和甘肅那邊來送禮物的也多了起來,雖說大部分都是送給老爺的,但是現在也有一些專門點明送給大爺的了。
比如昨日裡便是那壽山伯何家送來的幾匹錦緞,據說是何家在四川帶回來的蜀錦,顏色秀麗,織染精美,怕是一匹都要值上幾十兩銀子。
還有四五月間大爺尚未回來時就有福建會館送來的新茶,以及山陝會館送來的胭脂米等物事,都是讓金釧兒、雲裳嘖嘖稱奇。
以前可是從未有過這般情形,便是有送也都是送給老爺的,現在大爺尚未正式出仕,居然就有人來送禮,而且這等日常常用卻又難得見到的稀罕物事,反而能說明許多問題了。
看見門被悄悄掩上,許獬才沉聲問道:“紫英此言何意?”
“子遜兄,開海之略柴大人已經遞交給了內閣和皇上,但是首輔大人和方閣老都有疑慮,方閣老那裡暫且不提,小弟估計無論是哪種方略,如何調整,他都不會支持,但首輔大人的態度直接決定著開海之略的進度和力度。”
許獬吃了一驚,“葉閣老?進度和力度?”
“嗯,首輔大人可能有他的考量,但是對於西征平叛大軍來說卻等不及了,須得要盡早敲定,方能讓劉東暘部西出。”馮紫英直截了當地道:“子遜兄,我也不瞞你,我去找了齊師和喬師都談了開海利弊,他們也在斟酌,你也知道朝廷中北方士人對開海素來敵視,當下西征平叛也關系到整個九邊戰略安全,所以對他們來說可能有所觸動,若是不能藉此機會打動他們,只怕後續再要尋找到這等機會,就渺茫了。”
馮紫英直白露骨的話語讓許獬皺眉之余隨即也又釋懷,這等時候還在糾結這些幹啥?
馮紫英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趁此機會推動全面開海,北方士人那邊因為叛亂和九邊戰略的問題態度有所動搖,如果不能趁此機會敲定下來,只怕一錯過這個機會就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行了。
現在就要趁著北方士人態度動搖趕緊把各方力量都動員起來,讓這個方略成為國策,日後便是有些反對意見,但木已成舟,再要反對也來不及了,起碼也要等到開海的成績結果出來之後才能有一個分曉了。
“那紫英,你認為目前可能讓首輔大人覺得猶豫的原因有哪些?”
許獬終於明白,這可能就涉及到利益的分配和交換了,心裡也是一陣激動。
自己也終於有機會成為這等朝廷大計中參與者的一員了,這不正是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麽?
“一是可能涉及到你們閩浙那邊本身就已經參與了海貿的商賈,如果應對不當的話,要麽他們可能被都察院那邊盯上,要麽他們就要從中興風作浪,阻撓推動,但我以為如果閩浙那邊看得清楚形勢,能估計大局,不應該如此狹隘才對,海貿的前景極其可觀,如果在朝廷方略敲定之後,便再無任何約束和擔心,必將迎來一輪爆發,那麽原先得益者可能會得益更多,但是他們卻不能阻撓其他更多的得益者進來,畢竟得益者越多,朝廷的收益也才能越多,……”
之前馮紫英便已經和許獬透露過這方面的一些設想,估計黃汝良那邊也早就和許獬研討過,應該有了一些考慮才對。
“還有呢?”許獬知道這不是主要的,實際上之前黃大人和首輔大人也應該有過溝通了,但遲遲未定,肯定有其他原因。
“剩下的就主要是收益的分配,須得要用於九邊防禦。”
這是北方士人的底線, 齊永泰和喬應甲與馮紫英的交談中都毫無疑問的提出了這一點。
九邊安危直接危及到整個北方士人的利益,無論是遼東,還是宣大,亦或是三邊,山陝、北直、山東和遼東,這些都是北地的核心區域,都在韃靼和女真人的威脅之下,若是這些利益不能用於穩固九邊防線,只怕開海之略是絕對不能獲得他們的支持的。
“紫英,這一點恐怕須得要商榷。”許獬也沒有遮掩,“倭寇對海疆的襲擾從未間斷,從南直、閩浙到兩廣,盡皆如此,便是山東亦受此禍,用於九邊肯定是主要的,但是恐怕也需要考慮海疆防禦,……”
馮紫英和許獬終於明白這症結在哪裡了,一切都是利益。
在開海戰略確定之後,舉債只是一個具體手段問題,大家都已經盯上了這筆銀子,如何使用誰來使用,誰來支配,這才是關鍵,也是大家盯著不松口的中心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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