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振武門出門,馮唐繞城跑了一大圈,才讓自己有些躁動的心慢慢平複下來。
“馮佐,前些日子,你說偏關那邊傳來消息,有素囊台吉的活動跡象?”馮唐突然勒住馬韁,緩緩回頭問道。
“嗯,是麻家麻承勳傳過來的消息。”馮佐沉聲道。
大同兩大武將世家,一是馮家,而是麻家,麻家是地方武衛家族,而馮家這是大周開國武勳世家,所以在大同鎮,一直是馮家為主,麻家為副,朝廷也不允許這等地方武衛家族在本地擔任軍事主官,像當下麻家家主麻貴便調往宣府擔任總兵。
麻承勳是大同麻家之人,調任山西鎮參將,鎮守西路,主要在羅圈堡到敗胡堡一線負責。
“扯力克才死不久,三娘子現在身體不佳,現在素囊台吉實力的確很強,但是卜石兔有其族中長輩支持,有大義名分,這素囊台吉不好好對付卜石兔,這個時候卻如此活躍於邊牆外是何意?”
塞外的韃靼人局面實在是太混亂了,哪怕是派出了大量探馬細作,但是韃靼人內部紛爭頗多,各部也是風雲變化,今日支持他,明日倒向他,都是家常便飯。使得對這內裡各方勢力的把控也是頗費心思。
按理說三娘子和扯力克執掌土默特部時代,一直算是和大周勉強和睦相處,現在扯力克死了,三娘子現在年齡大了身體也不好,其親孫素囊台吉並有其部人馬,實力最強,但是卻是最為對大周表露出咄咄逼人的態勢,這也讓從大同到寧夏這一線的大周軍鎮都感到了巨大壓力。
馮佐遲疑了一下,“老爺,素囊台吉和卜石兔爭奪土默特汗位和順義王之位,雖然素囊台吉佔據實力上的優勢,但是他卻難以讓部中其他人信服,小的以為這素囊台吉莫不是想要借以進攻大周,達到證明自己威勢的目的?”
對於馮佐的這個懷疑,馮唐認為有一定道理,但是僅此就要斷言素囊台吉不顧一切的進攻大周,還不足以讓人信服,而且如果素囊台吉真的有意如此,便不該在榆林到山西鎮這一線耀武才對,該直接去寧夏鎮那邊才對。
韃靼人不可能不清楚三邊四鎮和宣大那邊的情況,哪裡最強,哪裡最弱,韃靼人在邊牆以內一樣有大量眼線,了如指掌,哪怕馮唐在榆林這邊已經大開殺戒,但是仍然難以清除掉這些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內奸。
搖了搖頭,馮唐內心的懷疑和擔心越來越甚,他總覺得這裡邊應該有什麽陰謀,但是一時間卻又抓不住那個關鍵點。
尤世功那邊已經來信,問是否需要將主力東調,防止素囊台吉的鐵騎南下,但馮唐暫時還沒有給答覆。
現在從建安堡到鎮羌堡這一線兵力明顯不足,一旦韃靼騎兵南下,很難抵擋得住,而山西鎮和大同鎮那邊受到素囊台吉的兵力調動影響,肯定主要精力都放在各自的防務上去了,自然也就沒有人願意幫榆林這邊分擔壓力了。
“卜石兔那邊有沒有消息回來?”馮唐策馬奔行,一直來到鎮北台下。
“卜石兔就像是消失了,素囊台吉如此囂張,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慫了?”馮佐搖搖頭,“他的力量遠不及素囊台吉,也是三娘子現在臥床不起,要不根本就沒有這家夥的份兒。”
“那我們過去的人沒見著他本人?”馮唐沉吟著壓住馬鞍,示意胯下健馬停住腳步。
“見過一面,但是後邊兒就見不到人了,這廝詭譎如狐,又善於裝弱,頗得部中老人的支持。”馮佐也不知道老爺為什麽會如此重視卜石兔,這家夥實力明顯不如素囊台吉,根本談不上什麽威脅。
“馮佐,這正是讓人疑惑的。”馮唐帶住馬韁,健馬在原地掉了個頭,不斷地噴著響鼻,“這正是春冬之際,要說都該是這幫韃靼人休養生息的時候了,為何如此?”
“那老爺的意思是……?”馮唐這麽一說,馮佐也有些覺得不對勁兒起來。
冬春之際對於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來說都是牛馬掉膘的時候,正需要好生節省,熬過這一段時間,可以說如非不得已,絕不會輕舉妄動,但是現在土默特人卻異動頻頻,這不符合常理。
“事有反常必有妖。”馮唐沉吟著道:“我就擔心土默特人的異動和寧夏、甘肅兩鎮那邊有瓜葛。”
“那老爺您的意思……”
“告訴尤世功,他那邊的兵力不能動,我不信素囊台吉敢南下進攻我們榆林鎮,我們的情況素囊台吉不會不清楚,咱們鎮這邊雖然清理了幾撥,但是還是有他們的眼線,他的兵力還要留著和卜石兔爭奪汗位呢。”馮唐最終決斷:“讓世功兵力繼續西移,安定堡到甜水堡一線務必要保持必要兵力,警惕寧夏那邊,支持世賢那邊,我這邊不用他擔心。”
最後又頓了一頓,馮唐才下決心:“讓賀人龍率領本部三千人即刻趕赴甜水堡。”
“啊?!”馮佐吃了一驚,“老爺,這太危險了,我們這邊……”
“素囊台吉不來,還能有誰來?素囊台吉越是在這邊招搖過市,他們的目的就更明顯了,就是要拖住我們和山西鎮的兵力不得妄動,那他的目的何在?”馮唐被這一陣子寒風吹得臉發僵發木,但是腦袋瓜子卻是越發清醒了,“這裡邊必定有聯系,這是陰謀!”
“可是卜石兔呢?萬一……”馮佐忍不住道。
“卜石兔那點兒力量,他敢來麽?他剛從西海那邊跑回來,人困馬乏的,還指望著各方給他點兒救濟呢,折損幾千,他就永遠別去想土默特那個汗位了,沒準兒素囊台吉就會要他的命了。”
馮唐沉吟了一下,然後道:“再派我們的去,表示我們支持他擔任順義王,也願意給他一些幫助,……”
馮佐大驚,看了一眼四周,駭然變色道:“老爺,這可使不得!……”
交通外藩沒啥,反正抓不住把柄,逮住了也就說是去刺探情報的,但是如果這種代表著外交政治的表態,那就真的是授人以柄了,武將若是有此舉,行動叛亂了,那禦史和龍禁尉就能直接讓你下大獄了。
馮佐大惑不解,自己老爺素來謹慎,怎地今次卻如此膽大妄為起來了?
“馮佐,我知道輕重,先表個態而已,不會有文字上的東西,我擔心此次西北怕是要大亂,朝廷肯定會有人要來,如果塞外的韃靼人真的卷了進來,恐怕就不僅僅是土默特人了,弄不好甘肅鎮那邊也要被波及。”馮唐面色陰沉如水,“哈密衛那邊被吐魯番佔領了之後,一直不得安寧,察合台汗國那邊根本就控制不住吐魯番,甚至吐魯番內部也是亂成一團,若是其中有一二有野心者,難免會趁機作亂東進,……”
馮佐明白過來了,老爺一直擔心寧夏鎮要出亂子,一旦寧夏鎮出亂子,只能是周邊的榆林鎮、甘肅鎮和固原鎮增援,若是甘肅鎮也被西面的吐魯番給拖住,固原鎮歷來力弱,而且境內不靖,盜匪叢生,恐怕就只能下榆林鎮來扛起這份重擔了,但若是不把北面河套裡的土默特部“安頓”好,榆林鎮又能抽得出多少力量來?
“老爺,這還是太危險了,便是寧夏那邊出亂子,也可以等到朝廷大軍過來,大同、山西兩鎮都可以抽調兵力過來,何必要冒這等風險?”馮佐還是不讚同,寧夏亂了,不是老爺的責任,但是老爺去和卜石兔“交涉”,就很容易授人以柄了,或許打仗的時候沒啥,但仗打完了,可就不好說了。
馮唐沉默了,這的確是一個問題,文官可以乾這種事情,不怕,但是武將乾這種事情,就是刀口舔血針尖上跳舞了。
他早就過了那種熱血衝動的年齡,需要為自己一家人考慮。
“馮佐,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就怕時間來不及,寧夏鎮真的被打爛了,要重建起來,朝廷怕是根本就沒那份力量了。”馮唐長歎,“大同鎮和山西鎮沒那麽容易出兵的,王子騰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思,隨便找個理由,說土默特人或者插汗那邊有異動,朝廷就不敢隨便動宣大那邊的兵,而且讓大同山西的兵過來,耗費大,時間長,……”
“老爺,那是朝廷的事情!”馮佐漲紅了臉,“您是榆林鎮總兵,不是三邊總督,更不是兵部尚書,你是武將,不是文臣!鏗哥兒剛考入庶吉士,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替鏗哥兒考慮!”
馮唐仰天長歎,的確,他需要考慮清楚,這被人栽上一個“交通韃靼”的帽子,縱然脫得了身,那也肯定有很大影響,尤其是影響到鏗哥兒那就更不值當了。
“也罷,便如此,立即派人去找卜石兔,隻說我們願意幫助他,歡迎他過來,願意和他和睦相處,不談其他。”馮唐斟酌一番:“一定要隨時掌握他的動向,一旦有事要能隨時聯系上他,順帶觀察他帶回來的人馬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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