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呐,”趙道長再次發動嘴皮子功夫推銷自己:“貧道不止會堪輿,望氣,也會辨陰宅,知風水,更會做祈福法事,齋醮,更會畫各種符籙,驅邪避災。日後將軍家中的大小法事,祭祖喬遷,陰宅選址都由我正一觀一力承擔。”
李嗣業咧嘴反駁道:“合著你這道觀是給我一家開的唄,我李嗣業可沒那麽大的福分,也沒那麽大的財力養你那麽大的道觀。”
“貧道還會煉製各種丹藥!辨別石礦,草藥,煉製丹藥的材料就藏在萬千世界,天下萬物之中,金銅礦石中含有砒霜,淺灘河流中有石英,曾青得鐵則化為銅,火煉消石為真雲石,丹砂多產自荊楚溶洞溫泉中,還有……”
趙正一道長一口氣說了一大串,一直眯著眼睛的李嗣業稍稍睜大了一些,這讓他心中生喜,看來這煉丹術裡面有顧客感興趣的信息,他的道觀有希望了!
李嗣業捏了捏下巴問道:“硫磺出自哪裡?”
這是個送分題,也是個送命題,趙正一苦苦思索之後,長舒一口氣回答:“丹砂中有、雌黃、雄黃、礜石、和銅鐵礦石中均有硫磺,但須得是色澤發黃的礦,色似黃金,實則為硫。”
李嗣業倒是驚奇的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趙道長這下就更輕松了,原來他不知道嘿,他拱手信誓旦旦說道:“貧道敢拿人頭擔保,這硫磺確實在鐵銅礦中。”
李將軍繼續不恥下問:“敢問道長,這硫磺在煉丹中有什麽作用?”
趙正一可以確定李嗣業是對丹藥有興趣,愈發使出渾身解數,給他講說:“丹砂入丹爐煉化,脫去硫之後便是水銀,然水銀之用乃是為了將金石中的精華提煉而出,這些精華有時不相融,而硫磺可使它們聚合成丹,不可或缺呐。”
這哪裡是煉丹呀,這簡直就是做化學實驗,帝王們也真是膽子夠大,先不說是否中毒,光結石病就夠他受的。
李嗣業神情總算有了松動,伸手點點額頭說道:“這樣吧,趙道長,你先在疏勒城中選一塊地,面積大一些沒關系,最好遠離居民區。”
趙正一疑惑不解:“為何要遠離坊間街巷?”
“咳咳。”李嗣業一本正經地說道:“道觀嘛,以清淨為主,哪能如其它教派一般混在世俗中,你得顯得標新立異。”
“好,將軍喜歡安靜,貧道如此照辦。”
“還有,我先出錢給你建出後院和煉丹房,你暫時先安頓下來。”
趙道長又啞住了,這金主出錢修道觀,哪有先修後院和煉丹房的說法,不應該先建前院和三清殿嗎?
李嗣業又伸手拍著他肩膀勸道:“別擔心,道觀是一定會給你修起來地,暫時先把丹房建起,你有個安心煉丹的地方,畢竟是大工程,這長安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嘛。”
能說服到這個地步,趙道士已經很滿足了,剛才他幾乎要打退堂鼓,也幸虧李嗣業突然轉性,沒想到李將軍竟然喜歡丹藥,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至於將來如何設法讓李嗣業出全款修建道觀,他有這個信心,不就是喜歡丹藥麽,貧道的丹藥煉出來都給你吃,等你吃上癮了,看你還出錢修不修?
趙正一再次向李嗣業躬身揖手:“李將軍宅心仁厚,幫扶我道家宮觀在磧西發揚光大,實乃不可或缺的大功德。太上玄元皇帝在天之位必然蔭護將軍順風順水,官運亨通。”
“好了,”李嗣業站起來負手說道:“你在疏勒還沒有住宿的地方吧,現在已過一更,你就暫住在府中罷。”
“來人。”
早就站在堂外伺候的吳娘子進入叉手道:“阿郎,道長。”
“在府上給趙道長收拾一間房住下,再送些菜肴過去。”
“喏。”
趙正一再次拱手謝過李嗣業,轉身跟在吳娘子的身後走出去。
李嗣業望著他走下廊柱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暗中自言自語:“早說你是化學家不就行了,白費那麽多唾沫星子。”
李枚兒走近兄長的身後,抬手擦著鼻頭問:“阿兄該不會真的要給老道士修道觀吧,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銀錢。”
李嗣業心情大好,調侃地說道:“當然有很多錢,將來你若出嫁,嫁妝都能是一套宅子。”
“真討厭,怎麽提起這個,我要出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李枚兒跳著跑出去,在窗外不知和誰嬉笑著嘀咕了半天,才提著燈籠從書房前消失,薄紗罩著的燈火,透過鏤空門閃爍著最終消失。
李嗣業坐回到案幾前油燈下,心情頗不平靜,今天的日子很美好,竟然遇到了這樣一個道士。他提起筆準備再寫一些設想,但一個字都落不下去,隻好揉揉發困的眼角起身,轉身來到榻前掀開衾被躺下。
第二日清晨,李嗣業帶著趙正一出了鎮守使府邸便分道揚鑣,趙道長自去尋找他的風水寶地謀建道觀,李嗣業則來到了與府上相隔不遠的疏勒都督府。
裴國良都督這位白臉高鼻梁的異域人士,正穿著缺胯袍在後院中騎著馬練習馬球,無奈都督府的後院太小,球總是被打出牆外去,勞頓得幾個小廝連番跑出去撿球。
波斯管家站在後院門口稟報道:“良主,新任鎮守使李將軍來訪。”
裴國良翻身下馬,將馬鞭遞還給他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稱呼某為阿郎。”
“是的,阿郎。”
“你應該喊喏。”
“喏。”
他穿過石砌門廊,來到了前院中,李嗣業正站在院子中欣賞都督府的建築,布局很有中式特點,但由於缺少材料,主屋屋頂采用的是寬大的木瓦,鬥拱倒是有幾分精髓了。
裴都督拱手相迎:“李將軍,裡面請。”
兩人進入堂中,正中端放著屏風,屏風前是白石磨製成的案幾。
“請入座。”
胡床有靠背,坐上去很是松軟,府中的婢女用象牙杯端來羊奶茶,在李嗣業的面前繚繞起熱氣。
“李將軍前來造訪,可是有什麽要事?”
李嗣業摩挲著象牙杯回道:“確實有事情,整個疏勒地區只有疏勒城中有一處給馬匹提供治療的站點,這當然遠遠不夠,至少演渡州和遍城州中也應該有。我還準備改變一下軍中後勤補給的方式,設立兩個專門製作乾糧和醃肉的部門,向全軍中供應這類食品。所以特地來向都督知會,也要調用大量的錢財來進行籌建,不知疏勒軍今年的軍費是如何算,是否調撥了出來。”
裴都督一聽這個就感到頭疼,連忙吩咐管家道:“你去城中官倉府庫一趟,請管理帳冊的白主薄到府上來一趟,哦,讓他把帳冊一並帶過來。”
管家叉手稱喏離去,李嗣業與裴國良端坐在案前寒暄暢談,不大一會兒,白主薄來到兩人面前,叉手說道:“李鎮使,裴都督,喚卑職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裴國良靠在胡床背上淡淡地說道:“都督府的帳冊都是你經營的,你給我們講一下疏勒鎮的財賦收入和府庫結余。”
“好的。”白主薄把帳薄打開仔細看了幾眼,才合上叉手說道:“兩位將軍,疏勒鎮去年一年的租庸調收入是青稞一萬兩千斛,成羊五千三百頭。屯田收入三萬三千斛。草場收割乾草六百八十萬斤,上交給都護府兩成,就只剩下三萬六千斛,成羊剩下四千兩百頭,草料無需上交。”
李嗣業心念一動, 開口問道:“六百萬斤草料能夠養活多少匹馬?”
白主薄叉手道:“稟將軍,現在疏勒鎮有馬三千兩百匹,其中包括軍中將士的私馬,已經是草料能夠供應的極限,即使如此,我們每年還要撥出一萬斛青稞來充當馬匹精料。”
“草場草料的收成就只有這麽一點?”
“啟稟將軍,一來我疏勒鎮草場確實少,比不上龜茲有廣袤的南山南麓牧場,這二來是,只是本地人多數靠放牧為生,我唐軍軍馬也就近啃食,臨近秋冬時,疏勒鎮附近的草場已經被啃食乾淨,遠離疏勒靠近山脈的草卻眼睜睜枯黃,所以收割儲存的草料便少了。”
李嗣業聽明白了,這是沒有統籌規劃的結果。遊牧民族放牧是要轉場的,一年轉場六七次,還要留下一塊打草冬季儲存。唐軍的固定駐守使得他們不能如遊牧民族般合理使用草場資源,兩三塊草皮能來回啃幾次,連草根都啃沒了。
看來他眼下需要解決的不是馬匹缺少的事情,而是無法對草場進行合理優化使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