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的皮貨市場上,一個頭戴尖頂氈帽的男人擠進人群中。他把胡服的領口豎起,擋住了削瘦的臉龐,回頭看了一眼無人注意他,才繞過小巷,站在了皮貨店的後門外。
此人在門板上輕輕地敲了五下,院子裡傳出咚咚的腳步聲,一個夥計打開院門,對著男子恭敬地行了一個叉手禮:“阿郎,回來了。”
男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輕車熟路地走在前方,夥計小心地陪侍在身後。他從後門進入,踩著樓梯來到皮貨店的二樓,站在樓閣的窗前,望著聚集在店鋪門口凍成狗卻扯著喉嚨討價還價的顧客。
他輕蔑地冷笑一聲,對站在房間裡等候很久的店老大說道:“再把價格漲一成。”
店老大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還漲啊?阿郎,這實在是太危險,今天有幾個軍漢來鬧事,差點兒把夥計都打了。”
這人冷酷地哼笑了起來:“幾個臭腳蝦而已,翻不起什麽大浪,你放心提價,有什麽事我給你兜著。”
他一屁股盤膝坐在了地毯上,把氈帽從頭上摘下來,把胡服的領子貼在肩上,伸手拽著嘴唇上的黑髭刺啦拽了下來,疼得呲起了嘴,露出一張令人生厭的的小白臉兒。
這正是安西都護府錄事參軍事簫挺,常言道狡兔三窟,但誰也沒能想到,簫參軍名下擁有龜茲城中最大的皮貨店。
今年安西的氣溫比平時冷得多,軍中多有凍死凍傷現象,最早得到此消息的簫挺參軍,立即抓住了這個發財的商機,讓自家的店最先提價,將羊皮襖賣到了七百多錢,堪稱謀取暴利的最強商販。
“對了。”他轉身吩咐店老大:“你在城中多找幾個可靠的人,要知根知底的,給他們準備一筆錢。”
“最近龜茲城中要開一家店,他們要賣代替羊皮羊毛的棉襖、棉被,企圖用很低的價格逼迫我們降價。你叫這些人,給我去買!把這些棉被,棉襖都買光,囤積在我們手裡,等他們賣光後,我們再大肆提價。”
簫挺狠狠地咬牙冷笑:“想擠垮我?我叫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他緊緊地攥住了拳頭,突然又轉身問:“我表弟,陸謙,他知不知道這裡?”
“他來過咱們店,但不知道這店是您開的。”
“很好,”他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虛指著說:“不要讓他知道,這個渾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不要讓他壞我們的事兒。”
有這樣一個表弟,也不知道算是他的福氣,還是他的倒霉。反正有這種沒腦子的人,也能讓他產生許多優越感。
好像李嗣業這個突如其來的對頭,也是陸謙這個表弟給他招惹出來的。
……
李嗣業抱著棉被,與曹振清並肩走在都護府的直道上,心中有許多疑慮,最大的疑慮來自於錄事參軍事簫挺。
“這個簫挺是個什麽來頭,我好像不認識他,為何剛剛就跟老子欠了他錢似的,一次次跟我呲牙?”
“簫參軍是進士科出身,沒聽說過有什麽背景,不過這個人腦瓜好得很,比一般人會揣摩上級心思,也比一般人倨傲強勢。”
“媽的,強勢到我的頭上,剛才兩三次忍住了要揍扁他的衝動,可惜來都護和高將軍在那裡,我只能憋著。”
曹振清也感覺到有些異樣,點點頭說道:“簫參軍這個人待人接物都很客氣,平時無不與人結仇,為什麽一碰到你……可能他是出於一片公心吧。”
“公心個鳥!”
李嗣業嘟囔著罵了一句,又問曹振清:“曹參軍,你可否把簫挺的一些底細告訴與我,我倒要去揪他的小辮子。”
曹振清有些不喜,可能覺得李嗣業太睚眥了些,但還是說道:“我與簫參軍又不熟,哪裡知道他的底細,不過他倒是有個表弟名叫陸謙,在都護府充當衛隊旅率。”
果然,這不愧是蛇鼠一窩,總算知道了仇恨的來源在哪兒。不過這個情況也太過反常,按理說是陸謙得罪自己在先,這簫挺也不至於在棉被這件事情上死揪不放。打死他也不相信這陸謙有什麽公心,必然是有悖與自己利益的事情。
念頭想到這裡,李嗣業便問:“這簫挺是不是在龜茲城中有自己的店鋪?還是商行?”
“沒有吧。”曹振清篤定地點了點頭:“簫挺參軍據我所知,為官清廉,從不置辦私產,他除了在龜茲城北有一處宅院,便再無他物。”
曹振清寬厚地笑了笑:“我知道他剛才的言語和行為有些激烈,但你不可因此妄自猜測,就惡意中傷他人。”
“我絕不可能是中傷他,你放心,此事我一定能查出個子午卯醜來。”
人不可以自私到認為別人不自私,在曹振清看來簫挺是個清廉和善的官員,李嗣業卻在對方身上看到了另一面,這足以說明此人的陰鷙,這種人要是有公心,我李嗣業都可以做聖人了,我若不乾掉他,日後還怎麽在安西混?
在曹振清這邊兒已經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他還是趕緊先去完成自己承諾都護的事情吧。
……
波斯人蘇赫拉布裹著皮裘在自家中飲酒,壁爐中柴火燒得劈啪作響,五個高鼻梁深目的異域美人兒簇擁在他左右,玩起了把自己的香唇當做酒具,輪流喂自己郎君的遊戲。
不得不說,波斯有錢人城會玩兒。
蘇赫的管家急匆匆地跑過來,掀開了門幕,看到如此荒誕香豔的一幕,慌忙抬手遮住了袖子,波瀾不驚地說道:“郎,外面有人來訪。”
“不見!天寒地凍,無心會客。”
“哎呀,這個客,脾氣暴,不好惹。”
“是誰?”
“就是上次那個,買種子,把你擄到蔥嶺去的那個!”
披著紅紗的娘子環起雙臂,攬著蘇赫的肩頭,張開了香唇正在渡酒。蘇赫猛然心肝一顫,劇烈地咳嗽起來,使得娘子也狂噴不止,把滿滿的一嘴葡萄美酒全噴到了蘇赫身上。
“哎呀,阿郎,我給你換身衣服!”
娘子拽著絲絹在他的身上狂擦,蘇赫哎呀一聲將她推開,指著身邊的娘子們惱道:“你們幾個!都趕緊給我上樓去!”
“我們不嘛!”
蘇赫低沉地喝道:“你們若是不聽話,待會兒來的這位守捉使,可是個粗魯的色鬼,叫他把你們擄到了蔥嶺去,冰天雪地讓你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娘子們俏臉煞白,連忙以窄袖遮臉,匆匆退去。
偏偏這個時候李嗣業已經踢門而入,落在最後的娘子尖叫一聲,像是躲鬼似的朝樓上跑去。
她們為何會怕我?李嗣業無瑕顧及這個問題,直接了當指著蘇赫拉布說道:“有個生意需要你幫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