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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陌刀王》第456章 人心比人心
天氣放晴的時候,李嗣業把戴望放到了堂屋前的廊台下,能讓他多少曬一點太陽。戴六郎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有時幾乎要到達彌留之際,李嗣業只能不停地給他灌熱水。

 臉部大面積燒傷放在現代不算什麽大傷,更大的傷害來自心理上和尊嚴的。但眼下沒有消炎藥和抗生素,戴望就像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完全靠著身體來頑抗。

 忙碌了一個下午的李嗣業蹲在廊下,口中沒好氣地說道:“死逑了算了,省的半死不活難受。”

 好在戴望終於在深夜裡退燒了,李嗣業感覺他的生機正在慢慢恢復,總算是松了口氣。

 趁著情況好轉的當口,他決定去平康坊的安西留後院轉一遭,自從正月十四夜晚失蹤後,到現在還沒有去透面,難免會惹人懷疑。

 李嗣業牽著馬來到留後院門口,觀察門房值守的神色,都沒有什麽異常,進門之後才見程千裡蹲在院子裡,見到他後神秘地招了招手。

 李嗣業以為又遇到了什麽情況,連忙朝他走過去,程都護將他引到了角落裡,低聲說道:“你聽說了沒有?”

 “什麽?”

 “長安發生了大事!”程千裡的神情顯得很嚴峻:“前天夜裡聖人遭遇凶徒攻入花萼樓刺殺,幸虧有驚無險,聖人無事,逆賊已全部伏誅。據說大燈樓焚毀倒塌也是凶徒所為,這幫人真是膽大妄為,喪心病狂。”

 “是嗎?”李嗣業顯露出吃驚的神色,也感受到程千裡濃濃的八卦之心。

 “聽聞之前朝廷已經提前得知了凶徒要來長安行刺,卻依然讓他們險些得逞,太子親自督辦此案,也受到了牽連,差點就被廢黜。”

 他隨著程千裡語氣的加重而重重點頭,流言已經很接近真相了。

 “你怎看起來一點都不吃驚?”

 “誰說不吃驚!”李嗣業瞪大眼睛說道:“我聽說長安城出了些事,但沒想到是這麽大的事情。

 程千裡拍著他的肩膀道:“這是我從官場得來的準確消息,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散布流言也會被罪責的。”

 “我自然知曉。”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留後院正堂中,夫蒙靈察剛剛從城中府邸過來,從他眼睛裡閃爍出搖擺不寧的光芒來看,這消息已不是什麽秘密了。

 夫蒙對兩人說道:“長安最近不安寧,我決定在二月初二離京上任,你們預先準備一下。”

 “明日我將入宮覲見聖人,請聖人為啜律可汗賜婚,為他求娶都摩支之女和吐火仙可汗之女。”

 李嗣業琢磨,一下子就給啜律弄兩個老婆,這小子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二月二就要動身回往磧西,戴望的身體也不知能恢復幾成,到時候上路旅途勞頓,可就又是一道鬼門關。

 得到準確日期後,李嗣業也要趕緊返回新昌坊,只是走到半路的時候,被一個騎紫鬃馬的貴婦給攔住了。

 楊玉瑤頭戴帷帽,身穿綠色圓領袍擋在他面前,她伸手撥開帷帽薄紗的一角,露出玉面朱唇,生氣地指著李嗣業喝問道:“十四晚上老娘助你進宮,你話都沒說就跑了!怎麽回事,你是覺得我楊玉瑤的面子是塊破布,想扔就扔嗎?”

 這女人有用。

 李嗣業隻好叉手賠禮給自己找一些借口,但沒說是去救皇帝了,對方多少也能猜出些端倪。

 “你是不是看見賊人從花萼樓劫走了聖人,趕忙跑去救駕,救駕有你的功勞嗎?”

 “沒,沒有,我就是看見了,但等我追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消失無蹤了。讓你給白擔心一場。”

 楊玉瑤的表情卻是緩和下來,突然說道:“明日安胖子就要離京回范陽去了,你跟我去在城外灞橋邊送他一程。”

 “我送他?”李嗣業的臉上下意識露出了厭惡。

 “怎麽?安胖子讓你很討厭嗎?”楊玉瑤開口為安祿山鳴不平:“他可從未得罪過你,還曾數次在我面前誇讚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見過有三百斤的君子嗎?”

 楊玉瑤在馬上噗嗤笑出聲,摘下帷帽問他:“明天你到底去不去,不用糾結,你走的時候我也會去送你。”

 “好,我去。”李嗣業牽著馬轉身要走。

 “哎,你去哪兒?”

 “哦。”他回過頭來說道:“我今日有些事情,暫時不能陪你。”

 楊家三姐氣惱地戴上帷帽,想朝廷的那些官員,哪個人見了她楊玉瑤都恨不得貼上去,在她楊家門外投貼排隊者甚而有之。某人把這恩遇放在眼前不珍惜,就別怪她日後不給他機會了。

 李嗣業十分注意打聽張小敬的消息,他因為救駕有功,有可能被升任為將軍,或許應該讓他知道戴望這件事情。想碰的人碰不到,不想見的人倒總能在眼前晃悠。

 他回到新昌坊中,正好道士前來換藥,打開院門放進去,道士這次換藥過程很快,沒過幾分鍾便提著箱子離去。

 戴望的情況好轉,他時刻保持清醒,而且還能支撐著坐起來。

 李嗣業坐在門檻上,回頭朝他說:“二月初二,我們要離開長安前往磧西,你有什麽想見的人,我可以提前去安排,譬如張小敬,他現在興許還不知道你活著。”

 “不要去見他。”戴望艱澀地搖了搖頭:“也不要告訴他我還活著,免得他自我煩惱,他有他自己的前程。”

 “關於這一點,我很不幸地告訴你,張小敬這輩子不會再有大的升遷,他也最終止步於六品以下這個台階,難進半步。”

 戴望激烈地咳嗽了出聲:“他救了聖人,他從我手底下救了聖人!這功勞還不夠大嗎?”

 李嗣業冷靜地剖析道:“他確實救了聖人,可他也目睹了聖人最顛沛狼狽的一天,見到這一幕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死了,只剩下張小敬一人。你還指望著皇帝把他擢升到高位,能與皇帝經常見面嗎?皇帝一看見他,就能想起自己最屈辱的時候,他還能夠接受嗎?”

 戴望的臉上顯露過失望之色,嘴角嘲諷地笑笑:“所以你救駕之前,就在臉上戴了一個蒙面巾,不使聖人能夠認出你,好使你自己能夠保全官位,順利擢升。果真是精明的小人。”

 李嗣業對他小人的稱呼並不在意,繼續自顧自地說道:“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元月十四日發生的一切,長安城裡所有人都在為權力鬥爭而相互消磨,能抱著一顆純粹之心去救百姓的人只有張小敬。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點,但是他們不能理解,更做不到,但在夜晚入睡之前,回想當初發生的事情,他們只能自愧不如。”

 “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那樣一道崇高的影子, 他們夜深人靜時會拿出來臆想一下,但不會有人把它當做行為準則。但偏偏有這樣一個人,就這樣身體力行了,他這樣的行為,就是在打長安城裡所有自私自利心中蒙塵的官員們的臉。他的道德水準如此超脫在人群之外,他們怎麽會容得下他?”

 戴望心緒逐漸暗淡,靠在牆上眼眸中的那點兒活力都消失了。

 “你精通大案牘術,又深諳人心,又怎麽會不知道張小敬只能止步於此?只是你心裡面不願意承認罷了。”

 “你呢?李將軍。”戴望口氣嘲諷地問他:“你是不是也渴望成為他,卻只能抱著功利心去做事?”

 “你說錯了,我是主動降低了道德標準,為了某個崇高的目標。”

 戴望沉默半晌,坐在門檻上的李嗣業也不說話,好半天后,他才開口說道:“走之前,我想最後見見他們母子一眼,在遠處也好。”

 李嗣業明白,他說的是徐賓的妻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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