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觀佔地很廣,佔據了整個坊約四分之一的面積,觀中亭台樓閣,宮觀水榭一應俱全。長安水系眾多,不說城外涇、渭、鎬、灃、滻、橘、灞、澇八大水系,就說長安城內,只是修建供水的渠道便有八條,頒政坊西,便有永安渠自南而北流經通過,
因此觀中挖掘了一個人工池,池邊便植柳柏,亭台樓閣之間以廊道相連,觀中宮女皆作女冠的打扮,但行走之間依舊是宮廷的做派,未有道家的清逸。
燕殊帶著錢晨進了一處小閣,閣中司傾國聽聞到兩人的腳步,急忙揮退左右。
錢晨總感覺侍女離去時的眼光怪怪的,好像在腹誹:“公主越來越會玩了!”
“錢師兄你總算來了……扮演另一個人總是感覺怪怪的,還有這玉真公主的因果好淒慘啊!她生母被女帝召去嘉豫殿後便不知所蹤,應當是被處死了!便是兄長當了皇帝,尋便方士術士,也難以尋到,她平生遺願因果,竟然是尋回自己母妃的屍體。”
司傾國扮演起公主來,倒還似模似樣的,那刻入骨子裡的氣度,加上被父親慣出來的肆意妄為的氣魄,當真比起晉時的公主來,更像唐朝的公主。
若是換成其他人扮演,諸如寧師妹,就算不被拆穿,肯定也是處處局促。
哪有司傾國這般肆意自在,適應的不得了。
“昭成皇后屍骨之事,我或許有辦法!”錢晨沉吟片刻道:“但此事並非最緊急的,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那可能禍亂長安的魔將線索。”
“還有公主叫我太白,切不可再叫錢師兄了!如今妙空定然隱藏的極深,再找出他之前,我們都要萬分謹慎才是。不然敵明我暗,他暗中算計之下,不要忘了昆侖一葉真人和白雲大師他們的前車之鑒。”
“若是太白師兄你有把握……我便將你介紹給皇帝,以找尋昭成皇后遺骨之名行事。”
司傾國從善如流道。
錢晨微微點頭:“可以考慮,但這個身份還是太顯眼,以道法之上的形象出現,必然會引得妙空警惕。”
這時候大黃雞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悠悠從旁邊的偏殿中走了出來,它形象大變,染了多種顏色的羽毛,不複一身通黃,昂然如鬥雞一般。看到錢晨,它才像認了爹一樣飛奔過來,一頭扎進錢晨的懷抱,寧青宸不在,錢晨也不須顧及她的面子,當即一把靈丹灑了過去。
大黃雞更加親熱,隻恨不得把錢晨認作主人一般。
錢晨驚奇道:“它怎麽在這裡,不跟著寧師妹了?”
“寧師姐說妙空見過它,跟著太顯眼了。便把它打扮了一番,名義上是矯健的鬥雞,作為我的愛寵出現。搞的昨日皇帝問起來,還問我為什麽會突然喜歡鬥雞了?”司傾國看著大黃雞這幅摸樣,也感覺好笑,托著下巴道。
玉真公主幼年遭遇這等慘事,玄帝登基之後,寧可出家清淨,養生貴生,也不願再卷入權力爭紛之中,她會突然喜歡鬥雞,確實很奇怪。
好在司傾國其他時候頭腦不行,這種事情上卻分外有天賦。
她笑道:“我就跟他說,我見到鬥雞廝殺,心生不忍,便將它護了下來。結果他又給我賞賜了好多東西……我看若是我開口討要,要一件接近法寶的法器,也並非不可能呢!”
玄帝對家人確實挺好的……錢晨聞言微微點頭,若非此後的種種昏庸,此人早年表現確實可稱一聲英主,但人墮落的實在太快了!
錢晨想到這裡,便站起來道:“裴將軍去過西市了沒有?論及魚龍混雜,誰能勝過那裡?我們去那裡打聽一下長安最近可有什麽異常!”司傾國登時雀躍了起來:“這長安城好繁華,氣魄真是我前所未見,比建康好玩多了!我還沒有好好逛過呢!”
錢晨下一句話就讓她大受打擊:“你要準備今晚將我們引入長安上層,而且你的目標太過顯眼,所以……你不能去!”
司傾國一下子垂頭喪氣了起來。
大黃雞想粘著錢晨,錢晨隻讓它陪著司傾國,自己便和燕殊一起出門了。司傾國將兩個代表公主府身份的身份牌交給他們,讓他們必要時動用她的身份行事。
出了公主府,門外的侍女還有些驚訝,怎麽這麽早就出來了?
錢晨撇了她一眼,心中冷笑,這李唐公主身邊的侍女,腦子裡都想的是什麽啊?
出坊門的時候,錢晨又看到岑參在那邊看著天上被劍氣斬開的浮雲,怔怔的念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出神的甚至有些癡迷。他一時興起,便朝他喊道:“岑兄,我剛來長安,想要見識一下附近的熱鬧。最近可有什麽趣事可看?”
岑參一回頭,看到錢晨和燕殊並肩而立,便沒好氣道:“前天有人在西市表演砍頭的把戲,據說能接回斷首,倒是有幾分新奇,惹得很多人去看。”
錢晨笑道:“若只是如此,不過是普通術法,有甚麽稀奇的?”
岑參搖頭道:“這等術法不稀奇,但敢在長安表演,當是有些膽量的。只有這膽量,本事便應該不差……”
“為何啊?”
“長安的閑人多,高人左道也多,這等蠱惑小民的幻術,若是惹來其他有本事的人從中作梗,當真是下場極慘的。”岑參幽幽道。
說罷便不再理會錢晨,回他的龍興寺了去了。
錢晨和燕殊來到了西市裡,便見街口上果然有一對父子在賣藝,那老父手持砍刀,他倒是比錢晨搭救過一把的大漢聰明多了,知道自備道具,這般出岔子的概率便小了很多。他人上台之前,先朝眾人討饒道:“京城之中高人多,俺們也是窮的沒有法子來,才鬥膽來這裡賣藝。這點小術,只為了糊口。千秋節時,即刻離京。還請高人手下留情!”
說罷,便讓自己的孩子躺在地上,揮刀將他的腦袋砍了下來。
圍觀的閑人們嚇了一跳,登時呼喊聲便起來了。
好在有昨日看過表演的閑人道:“沒事,沒事,你看連血都沒有!定然無事的,隻消他念個咒,便能把腦袋接回去了!”
這時候,那父親念了咒,掐了法訣,可孩子的腦袋就是飛不回去了。
錢晨知道這是幻術被破,操弄幻術,最忌諱的便是弄假成真,有人以咒法堪破此術,然後以自己的定境,定住幻境,如此一來,只怕再拖延一會,這幻術就無法堪破,弄假成真了。
那台上的男人也醒悟過來,是有人在從中阻撓。
當即不停的打拱作揖道:“諸位高人前輩,我等到京城賣弄法術,多有不規矩的地方,還請高抬貴手,放我們爺倆一條生路。如是高人肯放過這還是孩子一回,定然將高人終身供奉,拜如師父。”
這時候,燕殊已經忍不住要擼袖子出手了。
錢晨連忙拉住他,道:“我以法術維持這孩子的生機,此事不一定那麽簡單,且看下去。”
那男人言語甚是真摯可憐,但西市的一眾閑人卻面面相窺,有看不過眼的胡商暗中做法,想要破去那定境。但大多數人不過有些微末法力,那男人又念了三番咒語,孩子還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眾閑人開始竊竊私語,泛起了騷動,這時候西市旁邊武侯鋪已經被驚動。
一位不良帥帶著幾個不良人趕到街口,看到那賣藝父子,道:“像你這般表演法術,死了人的,也是殺人之罪。唉!長安豈是那麽好混的,我也沒得辦法……跟我們走一趟吧!”
那男人哀求道:“官爺,我若一走,我孩子便死了。如今我還有一個辦法,還請官爺寬恕少許時間。”
那不良帥看了他一眼,覺得甚是可憐,也就應了。
那男人在自己的頭顱上畫了符咒,忍著劇痛劃開脖子旁邊的肩膀,埋下了一粒瓜子。
他又呼喚了那孩子幾聲,孩子還是一動不動,那瓜子在男人的肩膀上頃刻長出蔓藤來,然後開出小黃花,隨即黃花落地,一個小小的香瓜從小到大,迅速長的成熟,如男人的腦袋那般大小,男人垂淚道:“還請高人放手吧!我願此生不踏入京城半步,只要饒我兒子一命。”
他又念了咒,喚了那孩子一聲。
還是紋絲不動,這時候燕殊已經看出了門道,便不再言語。
那男人道:“我本不想殺人,但逼我至此,也只能狠下辣手了!”
說罷手起刀落,把自己的腦袋砍了下來,眾人皆驚……那人群之中一個胡僧突然倒了下來,腦袋溜溜的滾出很遠。
錢晨歎道:“是個狠人啊!”
這人知道那和尚能破幻術,故而假裝將和尚的腦袋同這香瓜互換,叫和尚以為能製住他的法術,繼而實際上是以魘勝之術,而且是魘勝之術中最為凶險的血祭之術,將和尚的頭顱和自己的頭顱氣息勾連在一起,然後一並斬卻,這才了斷了和尚的性命。
而男人自己的頭顱,則是由幻術,換成了旁邊的香瓜,這時候欺騙他的身體,這香瓜便是他的頭顱,如此以幻術續命。
接下來只要以腹語之術,念出咒語,便能接回頭顱,勝過這一場鬥法。
但這時候,和尚的屍體上騰起一股黑氣, 封閉了那男人的肚臍眼……
卻是和尚的魂魄不甘,趁著還有一點陰氣,閉了男人的腹語術。
那男人默默流淚,他自己死了到無妨,但念不出咒語,他兒子也要死了。此時錢晨才出了手,招來天上飛去一隻黃雀,在男人肩膀上的香瓜上啄了啄,第一啄開了一個嘴巴,第二第三啄,開了兩個眼睛。
男人流淚道:“多謝高人相助,多謝高人相助!”
他念出咒語,自己的頭顱飛了上來,接回了脖子上。男人又對兒子大叫一聲,那孩子應聲而起,安然無恙。
這時候,下面才爆發出了如山的喝彩聲,長安市民被著一波三折的劇情大大的滿足了。
銅錢如雨一般飛到了台上,男人卻不敢取,隻把兒子撞在布袋裡,背在了身後。小心翼翼的把脖子上的香瓜藏在了背後,供養起來。又拉著兒子叩謝過了高人,才匆匆離去。一群閑漢衝上去撿取銅錢,卻發現都變成了一張張貼在地上的紙錢。
燕殊詫異道:“師弟好高明的搬運術。”
錢晨笑道:“既是為了生計,才冒這等奇險,也當成全一二。”
燕殊笑道:“他破開此瓜,當見黃金。”
錢晨微微點頭:“師兄眼力無差……正是我一番心意,地上的錢乃是勞動所得,自然當歸其所有。師弟我一向如此分明。”
兩人哈哈大笑,看過了這一場熱鬧,轉入西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