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略顯眼熟的胡人夥計,膚色較黑,乍一看錢晨還以為是從波斯大食來的昆侖奴呢!
他如今在表演吞火之術,只見他將一塊燒紅的木炭放在嘴裡大嚼,伸手自旁邊的火堆裡撈出一根帶著余火的柴禾,張口一吐,噴出一股烈焰來,那火勢灼灼,如同一朵張開了蓮花一般,引起了周圍人的陣陣叫好。
還有瘦小的少年攀越在竹竿上,他背後背著數把小劍,站在那細繩一般,渾不受力的絲線上,那根絲線就算一隻貓站上去也是決計站不穩的,那少年卻往來如飛,他拋起身上背著的小劍,巴掌長的劍被他拋起數十丈高,然後伸手接住。
很快他增加到了兩柄,三柄,最後一直增加到了五柄小劍。
劍光在他手中往來交錯,卻從來落不到他身上。
寒光閃爍的劍刃被他不斷拋起落下,兩隻手相互交錯,突然那少年伸手一扔,劍光劃破夜空,朝著下方一位稍大一些的少年刺去,那少年頭一甩,用牙咬住了這一劍。那細繩之上,劍光閃耀,兩個少年相互拋扔飛劍,一直到同時操弄九劍,讓劍光在兩者之間穿梭。
這等戲法,便喚作飛劍跳丸,乃是劍修飛劍之術的雛形。
這些少年雖然真氣淺薄,但已經能初步以氣禦劍,像發暗器一般,操縱飛劍的來去。
還有衝狹的表演,一個大漢從旁邊的大唐軍士手中借來了兩柄鋒銳的橫刀,將橫刀夾在兩塊木板之間,只露出兩柄刀口之間一掌寬的縫隙,他拿起旁邊鬥雞飛來的一根雞毛,在橫刀的刀口之上輕輕一劃,登時雞毛飛斷兩半。
那大漢退了幾步,猛然朝那刀口之上衝去。
在眾人驚叫之中,突然自巴掌大的刀口之中穿過,安然無恙的跳到了木板後面,錢晨看的分明,此人捏了一個遁法的手訣,在衝至刀口前時,身體縮小了數倍。極為敏捷的從縫隙之中穿了過去。
旁邊看的軍士不滿道:“你這衝狹太寬了!我見過有人能從指頭縫那麽大的狹口中穿過的。”
說罷就要上來調整刀口,將那刀鋒又縮了一半,只有三根手指寬。
那大漢嚇得臉色蒼白,連忙擺手道:“軍爺不可,軍爺不可啊!小可學藝未精,尚有腦袋不能變化……這般實在是衝不過去。”
那小校笑道:“別人衝的過,你就不能?”
那大漢無奈,隻好去旁邊的老人那裡求了一道刀口符,將此符貼在身上,縱然被砍為兩段,將符紙一撤,便能把刀口愈合。
這般符籙乃是一種幻術,用於騙過刀鋒,假裝人已經被切開。
只要將幻術撤去,人自然也就無恙。與穿牆術,隱身術一般,都是幻術的一種應用。旁邊的這老人就是一個變戲法的,常常利用此符,將人砍成兩半,然後再合起來。
只是騙過死物容易,騙過活人卻難,因此防不得人來砍殺。
就算將之修到能騙過愚夫愚婦,也只需將其壓到神祇之前,請來法刀,一刀斬殺下去,什麽刀口符都不管用了。
大唐的儈子手所用的砍頭刀,都是在衙神前祭過的法刀,防得就是有人假死逃生。
錢晨見他腦袋確實難以變化,只能縮扁一點,待會恐怕要切掉腦袋,那幾個軍士也不知輕重,刀口符防得住尋常刀刃,防得住銘刻神咒的橫刀嗎?那一隊軍士隻道那大漢沒本事就不會表演,而大漢又覺得表演失敗,也可以扯下刀口符,恢復刀傷。
偏偏這次他借了兩柄軍中的製式橫刀來。
兩邊陰差陽錯之下,眼看這次表演要出人命了。
在大漢朝著刀刃之間猛的衝過去的時候,錢晨暗中掐了一個法訣,大漢朝著刀口狹衝之間跳過去的時候,依舊捏了遁訣,這時候他整個人像是壓扁了一樣,化為細長的一根‘面條’,唯有腦袋始終壓不小,眼看腦袋過不去,要被橫刀切了下來。
大漢眼睛一閉,暗道:“這回要出醜了!”
這時候,那刀口之間的縫隙,仿佛被人拉開了數分,在旁人眼中沒有什麽變化,但那大漢若是睜開眼睛去看,便會發現那兩排刀口已經放大如同門板一般。
大漢身子一躥,毫無感覺的就穿了過去。
他疑惑的摸著腦袋,正奇怪他的頭怎麽沒有掉下來。那邊變戲法的老人剛剛結束了表演——他從大缸裡跳了進去,又從小缸之中鑽了出來,身體就變得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大小,正好是大缸缸口和小缸的比例。
再往回跳一次,又恢復了原樣。
討得賞錢之後,老人回頭去找那大漢,看到他站在兩柄橫刀之前,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拉住他道:“你怎麽敢借官刀,官刀都是施過法的。什麽法術都騙不過去,任何變化都瞞不過,一刀下來,你的腦袋就掉了!”
大漢嚇得滿頭大汗,連忙討饒道:“多謝老丈救我,我下次不敢了!”
老人問了他始末,才慶幸道:“剛才是有高人出手拉了你一把,救了你的性命。否則你腦袋就接不回去了!”
大漢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把橫刀還了軍士,那小校聽聞此事,才正色道:“是我等冒昧了!差點害了人……以後你們不能起哄了!”他對身後的軍士嚷了一聲,又從身上掏出數十枚銅錢,其他軍士也湊了一些,遞給那大漢道:“拿去壓壓驚吧!也不知是哪路高人出手,救了你的性命。”
而錢晨早就走遠,去其他地方看熱鬧去了。
一個穿著黑袍,臉上塗了紋面刺青的胡人,應是附近的羌人部落的巫師,跟著一個老羌人也從那衝狹的表演處離開,用羌話說道:“那漢人也有異術在身,卻只能在這場中賣藝,不得富貴。難道我們修煉了法術,還只能在山中牧羊,吃著酸敗的酪,沒有鹽味的老羊肉嗎?”
那老羌人警告他道:“野利遇乞,唐人之中厲害的人無數,你不要仗著一點法術,就膽敢去招惹他們。”
年輕的羌人道:“唐人的武士我們惹不起,難道那些有錢卻沒本事的人我們還惹不起嗎?”
他隨手朝人群之中,穿的好一點,卻又滿臉新奇的錢晨身上一指道:“你看那人,身體瘦弱,看到粗淺的法術就目不轉睛,只是一個有錢的庸人,卻能穿著綢緞的衣服,佩帶上好的玉佩,吃著燒烤的羊肉,挎著鋒利的寶劍。”
“而我自六歲就開始修煉法術,在荒野的山崖上赤身倒掛,將骨頭拆下來用巫藥洗練,每天練習刀法,修持法術不敢碰女人,連後代也沒有,還刺瞎了自己的一隻眼睛!”他抬起頭,露出左眼的駭人的傷疤。
“我經歷了那麽多辛苦,難道還不能成為人上人嗎?”
老羌人歎息道:“野利遇乞,在部落,你難道不是已經是人上人了嗎?”
“但部落窮苦,唐人富裕,可在唐人這裡,修習了異術的人竟然隻配表演給別人看,去乞討那一點賞賜嗎?那些沒有法術的人的東西,我們難道不可以隨意拿嗎?”
老羌人勸說道:“唐人有唐人的規矩,他們的實力強大,只要派出一隊武士就能殺光我們的部落。而這樣的武士,他們一座城池就有數十萬人。在強大部落的地方,就要遵守他們的規矩,不然必然會被他們殺戮。這是我們羌人古老的教誨。”
“野利遇乞,你不聽祖先的教誨,是一定會出事的!”
那年輕羌人隻好低頭,但他眼中卻閃過一絲桀驁之光……
錢晨逛了一圈這夜市,十分享受那熱鬧的氛圍,各種各樣的法術雖然粗淺,但卻煥發著他那個時代所沒有的生機,法術不再是世家仙門之物,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清談大道,而是融入了市井之中, 出現在尋常巷陌裡。
那些修習法術的藝人們,表演戲法,討要打賞,借此謀生,有一種深深吸引錢晨的精彩。
他轉過了這一處篝火,準備穿過一處黑暗中帳篷區,去往另一處篝火空地,旁邊的帳篷裡傳來壓抑的異樣聲音,錢晨輕手輕腳,不去打擾,
他剛轉過一個帳篷。就看到一個黑影躥到自己面前,那黑影張口噴出一股青煙,襲向錢晨的口鼻。
野利遇乞張口噴出藥煙,迷住了那個瘦弱的唐人,他連忙伸手摘下那人的玉佩,放到了懷裡。又想卸下那人腰間的寶劍,劍鞘上的紅寶石晃花了他的眼睛。
但他拽了一下,沒有拽動。
再拽了一下,發現錢晨的右手還按在劍上。野利遇乞驚訝的抬起頭,想看看這迷魂煙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沒有讓那唐人手腳無力?
他剛抬頭,就看到錢晨正歪著腦袋,奇怪的看著他。
如同在看一隻撞上槍口來的傻袍子……
少頃,錢晨拍了拍手腳,從帳篷後面轉了出來。他把玉佩戴回腰間,手上還拿著一件骨質的羌笛,那羌笛樣式古樸,帶著一絲野蠻的粗礦,錢晨嫌棄的擦了擦羌笛之口,用葫蘆裡的酒洗了洗,湊到嘴邊,吹奏起悲涼蒼茫的曲調。。
羌笛的聲音回蕩在柵欄的上空,仿佛帶著草原的蒼茫悠悠,引得許多人抬頭懷念。
在錢晨背後,一個一臉失魂的羌人,無力的靠在帳篷上,四肢癱軟,好像一個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