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的神識順著那一縷煙氣,嫋嫋升入那片虛幻的天地之中,便察覺到,自己的祈願似乎有了回應。
有兩件無法言述的器物,借助那三根線香的力量從更高的世界降臨。
一顆混沌之色的靈珠,回蕩著‘如太上諭!’的威嚴,在他的真靈之中淺淺的烙印上了一個印記!
另一隻漁鼓敲打出清越的竹聲,聲聲漁鼓之中,回響著‘上清洞真’的玄妙之音!
“兩件至寶!”
三山堂的白眉化神面露驚駭之色:“樓觀道的太上道塵珠,茅山派的上清漁鼓!”
寧青宸看了身邊的錢晨一眼,見到道塵珠,便知道和自己身邊的這位師兄脫離不了乾系……
小魚嘗試催動頭頂的兩件靈寶,道塵珠散發出混沌毫光,朝著四面八方散發出去,那毫光猶如無數細針,一圈又一圈的向外蕩漾,觸及那籠罩飛舟仙城出的佛光、香氣。
瞬間!
那宛若永恆,圓滿妙諦的佛光,便被刺破。
佛光就像脆弱的琉璃一般出現裂痕,然後盡數爆碎,那無形的香氣也猶如垂落的絲線一般,全部被漁鼓散發的無形清光割裂……
端坐在佛光之上的佛門修士,哪怕已經顯現出了金身。
金身都在道塵珠散發的毫光,漁鼓的敲打聲清光之下,出現了裂痕。
佛光破碎消失,他們也隨之一同栽倒。
毫光擴散,清光激蕩漣漪,波及了正在凝聚香積金身的老僧,老僧平淡從容的微笑凝固了,金身出現了裂痕,密密麻麻遍布全身。
清光映照出他體內的佛骨,也有無數細小的裂痕貫穿……
小魚嚇得連忙住手,眼睛瞪大,這兩件靈寶的威力太恐怖了!只是投影,微微驅動就破去了這麽多佛門高僧的神通,甚至讓他有一種稍稍驅使,便能毀掉整個飛舟仙城的感覺。
兩件靈寶的虛影高懸,此刻見識過它們的威力後,所有人看著它們的目光都是心驚肉跳的。
九川居士也出現在了仙城上空,一臉凝重的看著那兩件靈寶。
縱然是元神之尊,也不敢直面這兩件鎮教靈寶的威能,縱然它們只是一絲投影而已!
這兩件靈寶微微散發出的一絲威能,那麽多坐鎮仙城的佛門大能,數位修成金身,相當於陽神境界的高僧,就差點金身龜裂,被徹底毀去。
就算是飛舟仙城之上有四面仙闕,數件法寶和強大的陣法鎮壓,面對這兩件帶著道果氣息的靈寶,都在戰栗,脆弱的不比琉璃青瓦好多少。
如今就像是兩件沉重的天下重器,高懸在一座脆弱的琉璃仙城之上。
砸下來搞不好就是滿城破碎的下場,縱然是元神真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供奉在經案上的光明殊勝香那一縷青煙在顫抖,老僧真魚此時才參悟道,他的光明殊勝香是一條路,打開了通往極樂世界的縫隙,使得上界可以垂憐,降下機緣造化。
但小魚煉製的香,卻蘊含了天魔化身破界的奇妙力量和蜃妖化虛為實的蜃氣!
因此,可以讓感應溝通的烙印,借助此香顯化出來。可以讓上界的仙人借香寄托一縷化身,或是如這般將靈寶的烙印,化為靈寶虛影!
只要香氣不斷,靈寶便能借香化形,施展一分威力。
他只是撕開了一條縫隙,而小魚卻是請下了一部分的力量,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整個飛舟仙城,都籠罩在兩件靈寶的威壓之下,就連真魚老僧都只能苦苦支撐那一點香氣,指望維持和極樂世界的感應。
孔雀殿的化神在威壓之下戰栗。
瀛洲閣的化神更是汗毛倒豎,兩件靈寶的毫光清光透過光明殊勝香打開的虛空裂隙,照向另一邊的極樂世界,心中驚恐道:“道佛之爭!”
十二重樓的化神炸了毛,就連龍族一位面目模糊,宛若風雨化身一般的龍神,也在數千裡外駐足,遲疑。
道佛之爭!
這個念頭太可怕了!
是諸天萬界一道恐怖的暗流,卷進去便是元神真仙也要四分五裂,便是道君之身,也只有隨波逐流。
表面上或許看不見痕跡,但一旦流露出這一點道佛之間的裂痕,底下便有極為恐怖的巨力在角逐,撕裂了此時和平大幕透出來。
這是一種不見諸於人口,但是卻藏於諸天萬界浩蕩洪流之中矛盾。
是兩大道統的碰撞。
幾位化神都不敢妄動,凝視著兩縷青煙消失在的天幕,既然道佛之爭就這麽開始,那絕不會如此簡單的結束。
此時兩件靈寶突然微微一震,落下了一點靈光,朝著小魚而去。
幾位化神具是一震,凝視著仙城街道上跪坐的小魚……
靈珠的烙印和漁鼓的竹聲,落在他心中的神祇之上,化為了一枚法印和一柄如意,小魚感應到自己的心中的神靈,正在發生一種難以想象的蛻變。
他的周身百竅寄宿著許多請上身的陰神,用來降服三屍百蟲,修煉各種法術,如今卻在那漁鼓聲中,百竅突然轉移了位置,圍繞紫府建立了一個猶如階梯寶塔一般的宮殿。
百竅融入紫府,一種種法術種子、神通禁製搭建起一座宏偉的道宮。
他心中的神祇走入道宮,立在黃庭之中,一尊尊神祇的虛影也被請入黃庭,列在道宮之中,但宮中的尊位帝座卻依然空懸……
只有靈珠淺淺的印記,化為帝印大權,安靜的放在帝座的左側!
此刻,小魚恍然覺悟,他元神入主的神祇走入帝座,掌握大權,便能成就化神。但這並不是他的道路,這座宏偉的道宮乃是上清的黃庭大道所化,而那枚帝印大權,卻是太清的法印之道。
走入帝座,執掌大權,他便可繼承上清茅山的道統,乃是獲得樓觀道的承認。
至此邁入堂皇大道,長生有路,前途無量。
眼看天下修士畢生的追求就在眼前,小魚也情不自禁向著那帝座大權邁出了一步,但瞬間,他便恍然驚醒,情不自禁的回頭,向道宮外看了一眼。
這一眼仿佛洞穿了黃庭,看到外面傻乎乎的大個一身屍氣,根基被汙,早已無緣道門正統,卻在焦急的看著自己,眼中盡是關心。
山羊胡的老道已經恢復了年輕,卻說自己並不習慣這幅皮囊,依舊留起山羊胡,去參悟一些風水小術,明明已經改換道基,卻並不去行那大道……
這一步邁出,自己和他們從此就是兩世之人,便是仙凡之別,除非自己還能求得這兩件太清、上清的靈寶為他們改換根基,乃至重新轉世投胎,方有問鼎大道之基。
此刻,小魚心中莫名的浮現起自己的鄉下師父的面孔。
一個身著麻衣,皂鞋的旁門術士,守在鄉間,每天請神扶乩,耗費肉身精氣,請的那些有法力陰靈上身,然後借助這微薄的法力,書畫符籙,吞食符水,借此修煉!
他們無力養身築基,吞吐最為精粹的天地元氣,肉身或是殘缺、或是衰老、或是資質平庸,悟性更是愚鈍、遲緩,只能以幾門旁門術,修成最為駁雜的法力!
甚至終生連結丹都不可能。
金丹大道精氣神凝聚如一,將性命鎖在金丹之中,已圖延緩壽元,性命不朽。
這些旁門修士卻是壓榨肉身,拿性命去和鬼神陰靈,借身修行,換一點微薄的法力。
已經垂垂老矣,肉身精氣衰微的術士在茅草屋中度步,絕望的叩問蒼天:“如何以旁門之術,求得長生?”
“我輩如何求得長生大道?”
“莫非只有行邪法,盜生機,才能延壽?金丹大道唯精唯純,只要差一步,便是無緣,世家仙門的嫡傳子弟,縱然修行用度無缺,每個境界都有最好的條件,能丹成上品,有望元神者又有幾人?而我等只要行差一步,便終生無望!”
“旁門如何求道?”
“這世間茫茫眾生,莫非只有天賦異稟,財法地侶無一不缺者,才有望大道?”
“苦苦掙扎,能否補先天之缺?”
術士十分絕望,如此叩問著蒼天,叩問著自己。
“西方有佛門普度眾生,有諸佛菩薩施下大法力接引,縱然資質愚鈍只要苦讀佛經,積累善業,便能為下一世積修根基。”
“如此在輪回之間不斷轉世打磨,也能憑借毅力得道。我是否該皈依佛門,修得來世?”
術士語氣艱澀,但轉眼又叩拜在祖師像前,道:“祖師,弟子竟有如此背棄師門之心,該死!該死!”
“昔年祖師身入旁門,留傳大道,究竟如何度我旁門弟子?”
小小的道童趴在門縫上,小心的朝草堂內窺探,看著自己的師父披頭散發,十分絕望:“還有機會!將他煉製成靈鬼,還有築基的機會。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
術士披頭髮散,語氣淒厲若狂,大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術士猙獰的面孔,也將這一句淒厲的嚎叫,烙印在了小童內心深處!
隨著年歲漸長,昔年的小童已經能熟讀太上道祖所著的《道德經》,知道昔年師父在茅屋之中,聲聲叩問——“孰能有余以奉天下?”的下一句……
其唯有道者!
小魚腦海之中,此時才回蕩起自己方才以三根敬天法祖香,傳達上天的誓言——“願為旁門開大道!”
一念之間,道宮傾塌,帝座粉碎,大權栽落!
小魚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心中的神祇,站在空蕩蕩的泥丸紫府之中。
他朝方才前邁出的那一步,已然耗去了三成的元神,此時神魂虛弱不堪,猶如生人的身影也浮現了一絲虛幻!
若是方才他朝著道宮帝座邁出四步,只怕就要神魂耗盡,就此泯滅!
“吾願以旁門術求道,為世間旁門眾生,開一條道路!”
小魚神魂此時虛弱不堪,卻仰頭望著天上的兩件靈寶,朗聲立誓,他在此刻粉碎了自己的金丹,境界退轉,斷去了自己的前路。
“築基通法,三寶俱全;金丹大道,唯精唯純,固鎖魂魄,延續性命!非凡俗能求之,我便不修那一顆金丹,廢去那道基,舍棄通法的符籙種子……”
“隻修那人人皆有的三魂七魄,願以旁門之術,通達大道!”
看著跪伏於香前的小魚突然肉身一陣爆響,氣勢節節跌落,生生從結丹一路下跌到了凡俗,氣息衰微,肉身孱弱,惹得周圍的修士一陣騷動。
“怎麽回事?他方才突然有了一絲結丹之象,然後就莫名凝結了上品金丹,怎麽又突然境界退轉,一路廢功?”
孔雀殿的化神流露一絲冷笑:“莫不是以香祈天,觸怒了上界,被廢了吧!”
“這三柱香驚動了兩大道門的鎮教靈寶,似乎降下考驗……或許是心性有差,沒有通過!”
三山堂的白眉化神神情微動,感慨歎息道。
可他們看不到的是,兩件靈寶降下的烙印,突然再次自小魚的紫府之中浮現。
法印落在小魚天魂之上,化為一道太極烙印,為其鎮壓神魂,防禦大部分的心魔和神識攻擊,甚至還能增悟性。
有這道太極符印在,小魚便可施展道門符籙,在符籙之上留下注角,得到大部分道門神祇的響應……
而上清漁鼓的如意烙印,則烙印在了地魂之上。
可以借此鎮壓氣運,同時映照出一個完全相同的自己推演功法,沉浸這道印記之中,可以將思維的速度加快到不可思議。一念運轉的時間,是同境界修士的百倍之快。
與此同時,小魚心有所感。
天上的兩件至寶與他有了一絲神秘的感應,似乎能以神識溝通。
看到小魚的氣息節節跌落,終於衰微至極。
剛剛被靈寶氣息壓得戰栗,難以動彈的高瘦僧人突然大喝一聲:“殺!”
旁邊也有散修出手,目標對準了地上三柱燃燒了一般的殘香,能引動兩件威力可怕的靈寶出手,這東西必是至寶。
有佛門高僧喊道:“方才有道門大能強行借他出手,卻傷了他的本源!此輩失了修為,打殺了他,滅了那三柱香!若是讓道門得了此香,可以時時請上界道門降下化身出手,我佛門在地仙界必然要被排擠,打壓。”
“絕不可讓他生離此地!”
一位頭陀發須皆張,金色的發須猶如雄獅一般張揚,血脈噴張,怒目道:“如今正是我等,舍生衛佛之時!”
佛光大盛,十幾尊佛器重寶,被人祭起。
金塔、轉輪、金剛重杵呼嘯著,從仙城各處衝天而起,朝著小魚的所在砸去,那些試圖搶奪香火的散修也被籠罩在內。
幾尊高僧同時出手,威能幾乎橫掃仙城,旁觀的化神不出手,便是將此地連人帶舟轟成元氣的下場。
別說一個修為盡失的凡人,就是小魚修為還在,面對這無堅不摧的一擊,也是只有被轟殺成渣的分量。
大個已經衝上前去,要背起小魚跑路,老道揮舞那破碗,將那些散修趁亂打出的法器收入碗中,然後一展那塊破布,八卦流轉,陰陽魚動,打開了一條遁往萬裡之外的挪移陣法!
小魚虛弱的癱在大個的背上,看著他用自己的身軀擋住那些恐怖的法器。
心中微微一暖,再不後悔自己方才的選擇。
他虛弱道:“不用跑!”
然後抬起手指,用盡力氣一點天上的那兩件靈寶虛影!
茶樓上錢晨抬起茶盞,微微一抿,那浩浩蕩蕩雲海之中,散發五色毫光的靈珠便墜落下來。
一顆拇指大的靈珠穿過仙城的陣法,落在了佛門祭起的諸多重寶之上。
小魚發下大誓,才觸動了道塵珠本能的反映,錢晨怎麽可能不利用此等良機,好好的清理一番這飛舟仙城。
瞬時間,在靈珠墜落,遭到佛門重寶的轟擊之際,一絲恐怖的威勢爆發了出來。
靈珠在虛空激蕩出一圈圈漣漪,猶如水波一般向外擴散,那些金塔、轉輪、金剛杵在這微波漣漪之下,瞬間扭曲成了廢鐵,好像巨大的鋼鐵造物,在百萬噸水壓機下,鋼鐵猶如麵團一般擠壓扭曲,細小的法器都被炸開,成了鐵屑……
巨大的法寶被擰成了麻花,這種漣漪順著法寶的聯系,蕩漾向那幾位老僧。
這些修成金身,肉身堪比重型法寶,尋常飛劍砍上去都只能冒出火花的老僧,頃刻之間就破碎了,爆成一團血霧!
他們的念力想要化虹飛遁,留存不朽的精神。
但那道漣漪似乎凝固了時空,讓虹光也只能在其中扭曲,破碎。
虛空的另一頭,極樂世界仿佛震怒了!
此時光明殊勝香已經燃燒到了底座,璀璨如金霧的煙氣升騰而起,驟然打開了極樂世界的門戶,內中佛光伴隨著無盡禪唱驟然高聲。
散發著清光,封堵住極樂世界的上清漁鼓突然被震開,門戶之中,一縷金光落下。
無盡的旃檀香氣垂落,化為一條金色的光路。
內中有數名神人,各持樂器,作樂歌舞, 亦巧彈琴,接引光明降下。只見一白皙,柔軟如蓮花的佛手垂落,點在老僧真魚的眉心!
數尊乾闥婆神人,鼓蕩樂器,演奏無與倫比的妙音,散發出三千種玄妙香氣,伴隨著這佛手一點點化,香氣染透金身,卻將香積金身瞬間塑就……
原本已經絕望的老僧感動的身軀顫抖,以額觸碰佛手!
此刻佛手做說法印,一道無法言說的光明從指間蕩漾開去,叫佛門弟子各個泛起金色佛光,內外透徹,猶如琉璃,香氣通體,清淨柔善!
然後其余修士皆感覺到一種並不強橫的威壓,溫柔卻堅定,讓他們俯下頭去。
此時上清漁鼓突然重重一敲,清光猶如波瀾泛起,讓佛手一滯。泯滅了數十尊佛門高僧的道塵珠突然躍出,內中一絲黑氣泛起,猶如絲絛,卷向那些乾闥婆神人。
通體透徹的道塵珠上,一道陰影浮現,將那些乾闥婆拉入了道塵珠中,任由這些天人發出聲聲猶如黃鸝鳴越的慘叫!
佛手朝著道塵珠撚去,卻在拇指種植撚住了道塵珠時,突然猶如觸電一般松開。
兩指崩斷,滴落點點金血,從佛國門戶之中抽手離去……
飛舟仙城之中,數尊化神,一尊元神真仙,只能安靜如雞的靜靜看完了這一幕。
溫順的猶如吃飽的鳳師一般,不敢對那兩件靈寶、一隻佛手有半點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