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白鹿踏著飛雪,行於冰封的橫江之上,焦急而鳴,呼喚著錢晨。
司傾城橫坐在白鹿身上,抬頭望天,那縱橫的棋線之上,星鬥已落三百六十余子。星鬥之間,一股凍徹天地,將整個世界化為冥古冰河時代的力量,似乎將要降下。
“這陣法由天地二陣分列,地下的冰河之陣,雖然也極為可怕。但天上星辰之陣,更孕育著一種絕大的恐怖,才是令我心悸的所在。”
“想要喚醒師兄,當隔絕這天地二陣的聯系!”
司傾城撚起一張蓋著天師法印的法符,識海之中,神籙大放光明,她在符籙之上書寫了一道法旨,神力從她身上流出,淡金光芒隨之大作,將她染得分外神聖。
兩指夾著法符,符膽符腳具已備注,司傾城豎起劍指,將法符指引天上。
一道金光縱起,隻衝星鬥之間。
司傾城心中思慮道:“我請諸位星君封鎖星辰,不令那冥古寒光垂落下來,應該能斷絕天星之陣。”
比起錢晨第一次請神,感覺自己面子太大的惴惴不安,司傾城可要淡定多了,她甚至只是發了神籙上界,就篤定此事一定能成。
“按照父親所說,我還隨符籙附上了五百功德,當能請幾位星君出手,隔絕此地星光一個時辰……接下來,還要解決地上這冰河之陣!”
…………
星辰界天市垣中,執役童子看到下界一道金光飛來,不敢怠慢,隨手接過符籙,張開那法旨一看,眉頭漸漸皺起,對身旁另一位童子道:“宗星…下界天師來旨,言說上地仙界修士推演陣法,引動了星鬥之間的冥古紀寒光……你去看看!若是寒光真有異動,便封鎖星門,不讓寒光降下。”
“下界修士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連這種東西都敢動,寒光降下,就算是引動之人只怕也未必能逃過一劫……”
宗星童子抱怨一聲,卻也不敢小瞧此事,匆匆去了。
看他走遠,宗人童子這才收起符旨之中隨附的功德。
一道功德金光沒入掌心,宗人感歎道:“宗星啊,不是我不與你豐潤好處,只是這麽短時間內,前後兩次功德都為我所得,萬一你發脾氣,我還要分你一二……這次就不好告訴你了!”
他喜滋滋道:“地仙界的修士就是上道,不愧是道祖誕生之天,若是下界修士都有地仙界修士這般知情知趣,我想要的那件靈寶,大概數千年就能到手了。”
宗人童子喜笑道:“封鎖下界這片地域的星力一個時辰嗎!都是小事,若是私信求我,還有冒犯天條的風險。但既然有天師法旨,自然是妥當的。”
“那位小道友,應該是陶天師之女吧!陶天師是會做人的,上界朋友很多,飛升之後在天師府的神職說不得比我還大一些。”
“小道友既然入了輪回之地,那以後功德肯定不少,我給她發個真名,以後有借用星力的小事,讓她直接傳符給我就是。免得還要走程序!”
“這下界飛往天市垣的神符,這五千年都是由我和宗星兩個來接,要是被宗星發現了可不好!”
宗人童子伸手一指,打出一道神力,封閉了金陵渡周圍五千裡的星光。
……………
無數符籙衝入那星鬥棋盤之間,一張一張的羅列開來,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華,撐起了一道天幕,遮蔽了頭頂星鬥棋盤和下方冰河大陣之間的聯系。
司傾城飛身而起,禦符遮天,她不時揮舞袖袍,打出一道道神力,補充被陣法運轉消磨的符籙,身上的紅色披風隨著身姿轉動飛舞,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猶如一朵盛開的桃花。
無數符籙一張張貼在了一起,散布排列成了青天之下,一面蓋在冰河之上的天羅。
司傾城剛剛修補好禁製天地之間的符籙羅網,就看到一道神符墜落天際,投入她手中,淡淡掃過那神符之上的真名,司傾城隨手收起,並未太過放在心上。
這般神籙她有許多,一向不愁從哪裡求神。
直到天地二陣隔絕,星鬥棋盤為符籙所遮掩,謝道韞才從與錢晨的對抗中回過神來。
她看到自己身上堆滿了積雪,左右白茫茫的一片,猶如九數寒冬,身後王凝之縮在烏篷船中,抱著十六條墨龍瑟瑟發抖。
謝道韞回頭看到司傾城以符補天,驚喜道:“是十六妹妹!”
司傾城浮影於虛空,無數道門信民,大江兩岸無數先民祭祀的身影,充塞她身周。
願力隨著神力引導,顯化出諸多幻影,上古時期縱橫大江之上的大妖異獸;在巫祭的率領下祭江的人族先民;投江的士人;中古神仙大劫之時,在大江上空廝殺的修士……
司傾城用加蓋了陶天師私印的符籙,傳書給大江兩岸道院冊封的山水城隍之神,她低聲道:“還請各位山神、水神、城隍伯伯,封鎖通往金陵渡口的各處地脈靈脈一個時辰!”
一道道符籙飛出,所落之處,各色神光響應,漸漸天地間的氣息凝滯,附近的地脈都開始運轉遲緩了起來。
謝道韞見狀苦笑道:“是了!徐道覆的五行玄光算不得什麽,論起來還是十六妹妹最克制我的陣法。道院監察天下鬼神,一旦有神道相助……”
她這才知道,為什麽家裡的典籍筆記之中,常常有不甚出色的道院弟子行走天下,將比自己強十倍,百倍的妖魔擊敗的記載。
“若是在江左吳地,徐道覆幾張符籙傳出去,也能叫我布下的陣法威力削減大半吧!”
“謝家姐姐!”司傾城揮散那無數幻影,從空中落了下來,嬌俏的抓著謝道韞的衣袖道:“你怎麽和我師兄鬥了起來?”
謝道韞無奈道:“玉宸道友是陶天師的弟子?”
“玉宸?……”
司傾城馬上反應了過來,微微搖頭道:“那倒不是,師兄是太上道的真傳。”
謝道韞愕然道:“太上道?那群太上道牛鼻子,不是只會煉丹嗎?陣法之道怎麽也如此精通?”
“因為師兄煉丹更厲害啊!”司傾城笑道,然後搖了搖謝道韞的手臂,道:“令薑快助我將師兄喚醒,我就不怪罪你了!”
謝道韞一向拿她當妹妹看,見狀只能歎息一聲道:“不用你怪罪,你哪位師兄就……唉!若非你出手,這次我也危險了!依你一回!”
她伸手一指,八對陰陽魚破冰而出,圍成一個簡單的八門陣法,將王凝之護住,隔絕了那股凍徹天地的寒意。
“那位道友與我推演陣法,合力將這基於八門的陣法,上合天星,化為了一股極寒之意。如今演化下來,幾有傳說中寒冰絕陣的一絲威力。”
“如今想要散去,實在太難。破陣是小事,但若是那陣中匯聚的寒意擴散開來,兩岸數郡都要下大雪,一夜能堆積三尺高。七月之末,氣象如此驟變,要死多少人?”
謝道韞柳眉微皺,道:“你去喚醒你師兄,我維系陣法的穩定,等他醒來之後,再由我們合力化解此劫!”
“小白!”司傾城喚來白鹿,抱著白鹿的脖子攀上了鹿身。
白鹿奔馳,化為一道白色的流光,在空中數折,奔向錢晨的所在。
符籙隔絕了天地二陣後,雪漸漸停了。
陣外的元皓等人,看見那冰河之上,一隻白鹿縱躍,其上一個系著紅色鬥篷的女子,打出了一道靈符,靈光躍動,所到之處,冰封化解。
張懷恩看呆了眼,喃喃道:“十六公主!”、
知夏恍然道:“原來她就是傾城公主,難怪騎著玉宸道友的白鹿而來!”
杜秀娘在旁邊也和元皓對視了一眼,心中暗道:“那位公主終於也露面了,果然是風華絕代!”
司傾城的神籙乃是錢晨原本成就的神位,與他自然有一絲冥冥中的聯系,其上的‘如太上諭’法印靈光,印在了錢晨心口,道塵珠躍動,觸及錢晨本我。
錢晨沉浸於陣道之中的心神,這才清醒了過來。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騎著他的白鹿趕來的女子,不禁微笑道:“司師妹!”
“我在建康烹茶等著師兄,師兄倒好,一路上敗朱無常,破王凝之,劍斬徐道覆,就連令薑姐姐,都差點被你困死在自己的陣法當中。這邊的動靜,把半個建康城都驚動了。那麽多有趣的事情,居然也不叫上我!”
司傾城微嗔道。
“這可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半個建康城的驚動了,我被攔在這金陵渡三個時辰,不也只有一個劉裕趕來相助?可見大家都知道這是一灘渾水!”
錢晨伸了一個懶腰道:“哎呀!聽到師妹烹好了茶,我也饞了!”
“趕快收拾好這裡的首尾,離開吧!……孫恩我現在是得罪不起,徐道覆和王凝之也拿他們買辦法,走了走了!”
司傾城牽著白鹿,問道:“師兄既然知道這是一灘渾水,幹嘛還要卷進去?”
“卷進去的是玉宸道人,和我錢晨有什麽關系?”錢晨不以為然道。
“這瞞不過有心人!”司傾城微微搖頭道。
“瞞不過就瞞不過好了,樓觀道就我一人,也沒有長輩管束,何懼那些因果?我自一劍斬之……”
司傾城朝那冰河一指:“師兄覺得應該怎麽辦?”
錢晨低頭思索片刻,道:“陣中寒氣太重,輕易撤不得,若是有時間,到可以慢慢收攏這些寒氣,煉成一樁上品法器。但我可沒有動輒花費一兩個甲子的閑功夫。”
“嗯!乾脆把這陣法封入鎮江嶼下,借助大江之力,慢慢消磨那寒氣吧!過個五百年,大概也就散了!”錢晨指著金陵渡口處的鎮江嶼道。
司傾城力求穩妥,問道:“那可有什麽後患?”
“五百年間,每年的今日,金陵渡口都會冰封大江,形成一座冰橋,倒也方便了渡江的行人。第二日冰橋也就消散了!這段渡口的江上,可能時不時會衝出一些不化的玄冰。”
“那倒是祭煉法器的好材料,除此之外,只要沒人破壞陣法,便不會有什麽大礙!”
錢晨掐指一算,嘟囔道:“為什麽我總感覺數十年後,此處會有一場兵災,這一陣可能影響南北氣運呢?”
錢晨與謝道韞合力將八座玉山和三百多面陣旗,都打入了鎮江嶼下。冰封的大江裂為九座冰山,被填入水眼之中。隨著陣勢收攏,被鎮壓到了鎮江嶼下,那股寒意也就深深藏在了水眼之中, 化為一座冰府。
謝道韞收回天上的棋盤,江中的陰陽魚也化為雲子,落入兩隻棋籠之中。她拉著王凝之,乘著烏篷船順流而下,悄然遠去。
徐道覆見事已不可為,也身化玄光遁去,劉裕催馬,帶著一眾北府騎士,象征性的追了一段路。
青天垂下,化為天羅傘懸在錢晨的頭頂……
金陵渡口一戰,王凝之一劃成江,錢晨彈琴依江,徐覆道橫擊大江,劉裕一馬躍江,謝道韞設陣封江,傾城公主騎鹿涉江……這些種種,都成了兩岸修士口中的傳說。
落幕之際,張懷恩和知夏等人乘著樓船,順流而下,從這裡到建康,已經是一片坦途。
而錢晨和司傾城卻牽著兩隻白鹿,沿著大江而下……
騎鹿東去,歸入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