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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恥》第13節 汴河尋路
  金兵退走的原因很多,肯定有種師道判斷的後路不穩的情況存在。東路金軍南下,從河北過去的宋遼邊界,幾乎是一條線打過來的,邢州、相州,然後就是幾個黃河北岸的州縣,佔據這些城池,充其量只能守住後路,連控制都談不上,因為主力在前線,留下的部分守軍,連城外都不可能控制,更何況附近州縣虎視眈眈,這是地利,稍有不慎後路就會被切斷。

  還有天時,春分時節,黃河漲水,如果此時不過河,浮橋可能被衝垮。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種師道可能都沒想到,那就是氣候環境問題。李慢侯曾經注意到兩次金軍南下的時間,發現都是從農歷十月開始。第一次還能說是巧合,第二次就一定是預謀的。原因很可能是,生長在苦寒的黑龍江流域的金兵,無法適應黃河流域的夏日,這些人到了大連都覺得是到熱帶了,更何況到了開封呢。不適應可不僅僅是流流汗的問題,數萬人,在野外扎營,那是要得病的,軍隊一旦得病,那就是疫病,往往比戰鬥本身更可怕。金兵統帥斡離不匆匆撤軍,很快軍中已經出現了疫病的苗頭。

  最後是人和。史料記載,金兵南下是在剛剛滅了遼國之後,就迫不及待的進攻北宋了,理由是北宋收納了遼國叛將張覺。這確實是一個理由,但這理由並不充分。北宋確實收納了張覺,在金國抗議後,先是找了一個跟張覺想象的人砍了腦袋送給金國,金國發現後質問,北宋又真的將張覺的人頭送給了金國。如果以這種理由,那就不用等北宋送完人頭了。反倒是因為砍了降臣的腦袋,導致後來在燕雲一帶投降宋國,並幫助宋國守城的遼國降將,比如郭藥師等人紛紛投降,他們認為金國要張覺北宋就給張覺,金國要他們的腦袋,宋國也會給。張覺事件,讓北宋失去了收復的燕雲地區漢人的人心。所以金兵才能一路南下,勢如破竹。

  可現在形勢逆轉,金國軍隊此時進入了宋國腹地,這裡的人心向背是傾向北宋朝廷的。而且金國急於南下的原因,李慢侯曾經懷疑過,他不認為這是金國急於滅亡北宋的野心。金國不是中原王朝,並沒有大一統的觀念,否則他們就不會冒險孤軍深入直逼開封,而是逐步蠶食,步步為營,更不會打下開封,俘虜了兩個北宋皇帝後,反而立張邦昌做傀儡皇帝,而不是直接統治。帶著這些懷疑,李慢侯在史料的縫隙裡找到了這樣不相關的兩件事。

  在金兵沒有攻宋之前,他們一直在大同以北的遼國作戰。金國是一個從遊獵部落冒起的軍事國家,行政、經濟都極其落後,他們在遼國西部作戰,不可能擁有從東北運輸物資到蒙古草原的能力,他們也沒有這種傳統和習慣,遊牧軍隊作戰,從來是就地征糧。但遼國北方草原地區,顯然不可能有豐富的糧食產出,遊牧的作業模式,讓牧民很容易躲避,遼闊的草原,讓他們很容易隱藏。因此金國大軍想要持續在草原作戰,依靠劫掠是十分困難的。因此金國軍隊的糧草供應,一定十分緊張。

  另外金國崛起太猛,短短幾年間,就滅掉了遼國的五個都城。金國是遊獵部落崛起,遼國卻是一個已經跟北宋和平共處了兩百年,十分漢化的封建王朝。在長城以南的農耕區,遼國的行政制度,幾乎完全效仿北宋制定。金國吞並遼國,是不可能一下子擁有統治這樣一個複雜的農牧並重的帝國的經驗的,他們開始也低估了統治的難度,費盡力氣在遼國推行金國軍事部落習慣形成的猛安謀克制。

這肯定會出現嚴重的文化衝突和經濟混亂。  其次,金國以小國吞大國。盡管軍事上可以做到,但經濟上卻很難支撐。金國所在的東北地區,別說比北宋了,比過去的遼國,都是野蠻落後地區。因此根本不可能靠本國財政支持滅遼的軍事開支,只能讓軍隊自籌。軍隊自籌的惡果就是,遼國人肯定會反抗。契丹人的反抗是很麻煩的,因為遼國分南北兩塊,北部是遊牧區域,遊牧的契丹人在草原上跟金兵糾纏,這些遊獵軍隊,未必玩的過遊牧民,即便能打的過,也會陷入麻煩的遊擊戰。

  因此滅遼後,金國必然有這樣的困境。一方面無法支持驕兵悍將的軍餉,繼續讓他們劫掠,則佔領的遼國統治區很難安定,中原王朝統一之後,往往還會減免稅負,金國別說減免了,不劫掠自己的軍隊都要崩潰。

  此時面臨的選擇就是,要麽在佔領的遼國統治區搶劫,激起永無止境的反抗,要麽南下去搶更肥的北宋。所以金軍才會剛剛滅遼後急於南下,說他們想立刻吞並北宋不合邏輯,他們連吞並遼國都困難重重。

  帶著這些懷疑和猜測,李慢侯先後找到兩個記載印證了自己的懷疑,在金國人抓住遼國末代皇帝前,兩次出使北宋,都是要財物的,一次是要求北宋轉交燕雲地區的租稅,根據童貫跟金國的協議,由於童貫沒能攻下這些遼國土地,金兵攻下後,童貫給了巨額賄賂,並且許諾這些地區的租稅,以後都交給金國,因此金國前來討要;第二次,是催要糧食。遼國滅亡前,北宋派出使臣趙良嗣去商談將金國攻佔的遼國土地中,本應該是宋軍攻佔的交回給宋國。金國向趙良嗣借糧,趙良嗣同意借二十萬擔。可金國人來要的時候,北宋官員卻說趙良嗣口頭承諾,他們沒有紙面憑據,不能給。

  第二次借糧,已經是張覺事件之後。兩次索要財物,甚至金國同意童貫花錢買城等舉動,反面印證了金國財政困難。所以他們滅遼後立刻攻宋,就不難理解了。

  很顯然,攻打遼國的時候,金國都不可能運輸糧食,攻打北宋,當然也是就地征糧了。就像當年契丹人的打草谷。金軍圍困開封,周邊百姓肯定就是最好的劫掠目標。在金兵佔領的黃河兩岸州縣,必然是重災區。老百姓沒飯吃了,連北宋的反都要造,更何況是這些不但搶糧食讓他們沒飯吃,很可能還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遊獵時代軍隊。

  後來金兵退走後,河北地區高達百萬的自發組織起來的義兵,其實就是因此而產生的。

  這些義軍就是最大的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種師道認定,出擊金軍肯定能取勝。即便失去了精銳騎兵,但金軍後方河北義兵騷擾著,前方西軍主力追逐著,這隻孤軍深入的金國大軍不可能全身而退。

  種師道的建議,也有部分文官支持。比如帶著勤王軍從淮北趕到開封的張叔夜,張叔夜作為一個文官,可以算是少有的有軍事經驗的,至少他的軍事經驗比李綱豐富的多,連童貫都未必比得上他,因為當年縱橫京東的宋江起義,就是被張叔夜消滅的。張叔夜請求帶領騎兵搶先過河,繞到金兵背後,切斷金兵退路,配合種師道的西軍主力殲滅金軍。結果不但沒被接受,反而被調到江南做官去了。

  種師道見他正確的建議不被接受,強行向皇帝諫言,皇帝此時還在驚懼,堅決不同意。

  結果種師道這個武將畢竟脾氣直,當面發怒,斥責“他日必為國患”,這句話說的太重了,既可能指的是金兵他日會成為大宋禍患,也可能指的是宋欽宗成為國家禍患,總之宋欽宗聽後很生氣,將種師道罷免了。奪了他的軍權,讓他看守太一宮去了。

  就在這種情況下,金軍從容過河,退往河北。

  朝堂鬥爭就這樣以主和派勝利了?沒那麽簡單!

  當金兵越來越遠,朝堂的風向又開始改變。

  金兵在城外的時候,惶恐不安的大臣們激烈主和,金兵開始撤退的時候,擔心招惹麻煩的大臣們拒絕追擊,可當金兵越來越遠,危險越來越遠的時候,大臣們似乎想起了勇氣,關鍵是他們突然想起了祖宗。

  金兵要錢的時候,他們連皇帝宗廟歷代皇帝塑像上的金箔都能刮下來,現在他們想起了祖宗社稷,告訴宋欽宗說,不行啊,不能割讓三鎮啊,保州、定州歸屬於中山府,你老趙家的祖墳可就在這裡啊(在保定)。

  搬出祖宗牌位後,宋欽宗能說半個不字嗎?而且他自己也改變主意了,就像當時他堅定主張出擊,得不到種師道的讚同,甚至秘密讓姚仲平去劫營一樣,他改變主意,主要就是受文官團體影響。

  他的問題,主要是沒有主見。自幼長在勾心鬥角的深宮,惶惶不可終日,小心謹慎慣了。突然一日讓他當了皇帝,他幾乎不可能立刻變成一個有決斷力的人。能鼓起勇氣主戰,其實已經難能可貴,經歷挫折後讓他很快恢復過來,幾乎不可能。

  在這一點上,李慢侯多少有些理解宋欽宗,甚至同情他。李慢侯自己在蔡府的經歷,不也時而沮喪,時而興奮。興奮的時候,可以狂放的去強吻公主,沮喪的時候,甚至連逃跑的鬥志都提不起。人就是這樣,每一個果敢勇毅的豪傑,都是在一次次失敗中磨礪出來的。

  所以當危險遠去,再次開始高談闊論,表現自己氣節的文官們,很快就再次把宋欽宗帶偏了。

  金軍過河的時候,種師道要求進攻,為了不想錯失這難得進攻良機,種師道甚至忍不住頂撞皇帝。但金軍過河之後,皇帝恢復了勇氣,此時卻已經沒有機會了。

  此時主戰派已經開始行動起來,李綱命令部隊過河追擊,有的大臣扣押金國使臣,暗送消息給西路金軍中的遼國降臣耶律余睹,要他反叛,跟太原軍民內外夾攻,解除太原之圍。

  剛剛因為受到斡離不東路軍已經跟北宋達成和議,太原被割讓給金國的西路統帥粘罕已經停止攻城,結果發現宋朝根本沒誠意,於是再次攻擊太原。

  皇帝此時也被架在了“祖宗之地不可棄,祖陵不能丟”等絕對正義的位置上下不來,除了繼續開戰,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但皇帝跟種師道鬧翻了,不想用種師道,卻又沒有可用之人。

  主戰派禦史許翰建議皇帝,還是得用種師道。皇帝卻說,種師道老了,難用。許翰請求去種師道看守的宮殿見一見種師道,皇帝同意了。

  許翰隔著宮殿大門跟種師道對話,請求種師道不要因為他年輕而不給他建議,詢問退敵的方法。種師道告訴他,只要分兵結營,控守要地,使敵人糧道不通,坐以持久,敵人可破。說白了,就是已經沒辦法殲滅他們了,只能困守,讓他們自己敗退。

  種師道通過跟金軍交手的經驗明白,西軍主要是步兵,而且擅長的是山地作戰,這是長期跟西夏作戰積累的寶貴經驗。可是缺乏騎兵戰鬥的經驗,跟金兵在開闊地帶進行野戰,打也打不過,逃又逃不走。

  姚仲平劫營失敗,就是一個發生在眼前的戰例。除了姚仲平,在太原保衛戰中,另一隻西軍,由西軍將門折可求、劉光世帶領共計四萬人前去救援太原,在太原城外的汾河北岸被金軍擊敗,損失一萬多人後潰散。

  這些教訓都說明,即便是西軍,野戰也完全不是金兵的對手。所以種師道才提出,要穩扎穩打,控制要地,跟敵人持久消耗。

  一聽種師道說還能打贏,朝廷立刻就又拉出了種師道,把他派到河北去收拾殘局。種師道經過考察發現,河北軍隊根本不能打,不管是地方湘軍,還是臨時拚湊的義軍,根本就不能用,而且他認定金軍退兵只是權宜之計,肯定還會打回來的。種師道建議,調集精兵,在滄州、衛州、孟州、滑州修築防線,做好防守準備,做長期堅守的打算。

  但朝廷主戰派們現在興致極高,充滿熱情,根本等不及這種療效慢的作戰方式。加上金軍撤退真的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李綱派去追擊的部隊,很輕易就收復了相州、邢州等地,當然這些幾乎都是被金兵主動放棄的,金兵看到宋軍追來,斡離不跑的飛快。

  這又給了北宋文臣一個金兵不堪一擊的虛幻感覺,不斷催促進兵。他們把種師道拉出來收拾殘局,又不給他權力,一切決定,都由坐鎮後方的朝廷文臣決定。他們派種師道的弟弟種師中帶西軍最後的精銳前去解救太原,種師中建議從相州、邢州,走上黨,從側後方襲擊金兵。秦國時,秦兵在這一帶跟趙兵打過長平之戰,都是山地,不利於騎兵,因此胡服騎射的趙兵整個戰爭中幾乎沒見過騎兵有什麽作為。可是朝廷重臣卻覺得他們的方案比前線作戰的將領更高明,要求種師中按照他們的計劃,走井陘進入山西,跟姚古兩路齊發,結果兩路軍沒來得及匯合,種師中孤軍被金兵包圍,最後戰死。

  種師中戰死後,主戰派又怕了,主和派又成了主流。他們召回了種師道,希望皇帝派李綱前去河北督戰。調回一個沙場宿將,派一個文臣去督戰。不提這種做法有多麽不合邏輯,結果就很滑稽,李綱拒絕了。李綱表示他不懂軍事,其實是根本不想去,局勢再次爛了,李綱已經徹底失望,他甚至認為讓他去河北,完全是借刀殺人,種師中都戰死了,他去還不知道怎麽死呢。以李綱的性格,他不是怕死的人,這回是真的失望了。

  李綱不去,就給了政敵借口,將他徹底趕出了朝廷,下放到地方任職,遠遠的打發去了江南。

  召回種師道後,種師道認定金兵還會再次南下,而這一次,開封已經沒有了西軍保護,所有的西軍沒有按照種師道的建議,在滄州、滑州等要地駐防,構築防線,而是被朝廷拆散派去河北收復失地,然後一股一股被分割吃掉,不是戰死,就是潰散。

  於是種師道建議,皇帝遷都,遷到陝西去,去京兆府(西安)躲避鋒芒,以免西路金軍攻下太原後南下,連西去的道路都切斷了,到時候想去都去不了。但文臣反而認為種師道怯懦,堅決拒絕遷都。

  接二連三的正確建議不被接受,一次一次錯失良機,還被人斥責怯懦,弟弟戰死,西軍潰散,李綱這個不多的有主見的文官還被罷免,種師道此時的心情別人無法理解,冤屈的程度,恐怕不下於嶽飛在大好局勢下,接到朝廷十二道金牌命令撤兵的感覺。

  他病了,病的合情合理,在這些令人作嘔的文人舞弄權力的勾當刺激下,如果還不病,種師道這個七十六歲的老將就不是老人,而是鐵人了。

  這些滑稽戲李慢侯完全看在眼裡,他一點都不想看,他都知道,可親眼看到,他依然激憤的顫抖,一種無力感襲來。

  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些都不關他的事,用自私的理由試圖讓自己避開這些負擔,試圖像看史書一樣見證歷史,但當這些歷史跟史書中一樣重演時,他真的很難欺騙自己,完全保持一個中立者的視角。他忍不住去關心,忍不住去探聽,最後忍不住的失望和憤憤。

  之前,他在蔡京府的時候,抱著理想主義的態度,幻想過他的身份能引起北宋高層的注意,然後出謀劃策,讓他們避免災禍。可親身經歷之後,他發現,神仙都救不了這群蠢貨。

  一個國家的滅亡,要麽經濟崩潰,死於無法承受的巨大災害所引起的整體崩盤,比如漢末的黃巾起義,唐朝的黃巢起義,元末農民起義等等,都是王朝末期的整體大崩潰。要麽是真的適逢其會,有更優秀,更有活力的國家興起,取而代之。

  北宋的滅亡,兩者都不是。 雖然北宋也是積弊甚深,可還沒到崩潰的地步。宋江、方臘農民起義,原因也不是真的活不下去,宋江起義,是因為那幾年黃河頻繁改道,注入山東,形成了八百裡水泊梁山,大量耕地被衝毀,農民破產導致的局部暴亂;方臘是種植園主,家裡是經營漆園的,起義是因為官府勒索過度,朱勔在江南鬧的天怒人怨,這是吏治腐敗引起的階層反抗,大面積的農業經濟大崩盤條件還不具備,相反經濟上始終充滿活力。

  女真人的建立的金國雖然如初興的太陽,可還沒有優秀到足以取代北宋的地步。金國人還在學著如何管理遼國這種半漢化的政權,學習如何管理農牧業社會,唯一的優勢不過是軍事優勢。可恰巧在這一點上,北宋並不是不堪一擊。恰好王安石變法遺留下來一只能戰的西軍,就好像北宋初年的宋軍打不過遼國的契丹鐵騎,防守城池卻不成問題,西軍野戰也打不過金兵,可守城則不是問題。

  有能戰的軍隊,有優秀的將領,有勝利的良機,可他就是不用,你能有什麽辦法?

  所以李慢侯真的很難受,恨其不爭,他甚至認為,把一條狗放到宋欽宗的位置上,什麽都不用乾,局勢都比現在要強。

  可偏偏有的人放在不合適的位置,他能起的作用,就是連條狗都不如。這是宋欽宗的錯嗎?環境沒給他成長的機會,可偏偏硬要讓他承擔責任,這是制度的缺陷!

  無論如何,第一次開封保衛戰結束了,暫時安全了。

  李慢侯也忍受夠了這時代的荒謬,他要去尋找他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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