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夢想?”蕭衝問。

　　“沒有。”雪鷹很乾脆，“別人的夢想，一層一層壓在我身上，我的夢想太難破土而出。那些沉重的夢想，反而讓我隻想做一個普通的人，有吃的，有笑的，有愛的，輕輕松松，安安寧寧，平平淡淡過一生，就夠了。”

　　“你舅舅，邸先生知道你所想嗎?”

　　“不知道。他希望，我無論如何，都要負重，托起為國為家的大夢吧。他自己，就活得老累老累了，為了扶余，他能犧牲自己，犧牲一切。”雪鷹說，“這是我第一次說我心裡的真實想法，我不想欺騙自己。”

　　“你們扶余大加，相當我們大魏世家，恐怕想平淡一生也不可得吧。即使像我這樣的寒門子弟，一入太學，也再不能隨自己的心願。”蕭衝說，“我覺得，越居高位，越難自由。即便是韓先生、慕容先生那樣的當世豪傑，也有諸多約束，做不到全然的自由自在。那種超脫，恐怕聖人也做不到吧。”

　　“是人，就做不到。”

　　“我們不如反著想，”蕭衝說，“左右做不到無夢無擾，不如有點夢，選擇個自己喜歡的夢，帶夢而生，帶夢而死。”

　　雪鷹聞聲一震，轉過頭，看著蕭衝笑了:“謝謝！擺脫不了，就接受。今夜說夢，我算是小悟了，謝謝你，蕭衝。我想，再到那裡，我會想清楚我的夢想的。你的夢想，可以講講嗎?”

　　“你開悟，我還迷糊呢。”蕭衝說，“和你說實話，不怕你笑話。小的時候，我生活在玄菟城外的上伯官村，我最想知道的是門前的渾河往哪裡流。那個地方，就是我夢想所在。兩年前，沒入太學前，我的想法就是活著，有幾十畝地種，吃飯穿暖，娶個媳婦，給她置辦一套你們扶余的金玉飾物，再生幾個孩子，就是天下最爽的事情。”

　　“這很好啊，沒什麽可笑話的。”雪鷹說，“靠自己活著，為自己活著，多好的事情。”

　　“你不覺得，這樣很低級?”蕭衝問:“就像家鵝，即使燉起來比天鵝好吃，也遠遠趕不上天鵝的身價。或者說，家鵝的夢，肯定比天鵝的夢下賤。”

　　“家鵝天鵝，還不都是鵝?天鵝飛得再高，也要落下來，像家鵝一樣找食吃，找地上睡覺。”雪鷹說。

　　“但是，家鵝做到的，天鵝能做到。天鵝做到的，家鵝做不到。這個你不能否認吧?天鵝做到的，比家鵝高，自然身份就應比家鵝高。”

　　雪鷹笑了，他說:“你是家鵝，還是天鵝?我是天鵝，還是家鵝?如果我是天鵝，你是家鵝，現在咱倆有什麽區別，難道我能做到的，你做不到?我覺得，拿家鵝和天鵝比，本身不公平，出身不一樣，族群不一樣，起點不一樣。如果真要比，把所有的鵝放到一起，看誰最後鍛煉出天鵝的翅膀，看誰最後修煉出仙鵝的身體。要不然，把天鵝放到一起，天鵝和天鵝比，看誰飛得更高。換了我，如果和你一樣生在小村，我所想和，或許和你一樣，甚至還不如你。”

　　“夢想，也不公平。”蕭衝說。

　　“天鵝和家鵝，本不一樣，何必強求一樣。在於人，我從咱們身上，覺得並無天鵝和家鵝之分。夢想無貴賤，苦樂心自知。”雪鷹說。

　　“跟你說些真話，還是不許笑我。”蕭衝說。

　　“我又不是天鵝，你又不是家鵝，我憑什麽笑你。”

　　“那天，在玄菟桃花林，不是有個女孩攔住我嗎?”蕭衝說。

　　“對對對，那個女孩的屁股還挺大。”雪鷹說。

　　“你看，你光看屁股了，”蕭衝說，“其實別的地方，也不小。”這雪鷹話裡仿佛帶毒，臉皮不厚點，就要被他毒紅了。

　　“對對對，你倆還很親密接觸過，大不大，你最有發言權。我當時就不應該在場，那樣你能更放開一點，沒準生幾個孩子的願望，也能實現了。”要說比毒，十個蕭衝加起來，也不是雪鷹的對手。

　　蕭衝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還擊。雪鷹問:“說呀，她攔住你，你倆怎麽了?”

　　“是這樣，她說我總是先生長先生短，沒個自己的主意，我說，我有——我要帶著我的伯鈞寶劍，騎著赤影寶馬，往西走，往南走，去看看那裡的天，去踩踩那裡的地，就夠了。我不想當太守，也不想當單於。”蕭衝說，“也不想當大馬加，大豬加。”

　　“你以為大馬加、大豬加好當?”雪鷹說，“如果想不好好當，那非常好當，如果想當好，就特別難當。拿豬加來說，負責祭祀，祭祀是什麽，不是給祖先、給神靈上上供、磕磕頭，而是真是合身天地，溝通神靈，查看過往，預測未來。這裡頭，哪一項都不簡單。”

　　“太玄了吧?”蕭衝說。

　　“玄?我們豬加家族，幾百年就是乾這個。容易嗎?”雪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