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旋轉的時候,時間會倒流,見不到的人都能再見面。一切美好的,都會被留住。”
前一天,欣雨的消息突然出現在微信列表的時候,歐明的心跳還是加速了半拍。交往一個多月,這是欣雨第一次主動發消息給他。她的語氣一如既往,恰如其分地甜蜜著:“小哥哥,周六要不要一起看電影?《超時空同居》呐。”
於是現在,他們坐在電影院,看著雷佳音抱住佟麗婭哭紅了眼睛,他說:“對不起,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可能給不了你想要的未來,但我一定能撫平你的過去。”
前座的女孩忍不住低聲抽泣著,她旁邊的男孩抱住她,慌忙地抽出紙巾去擦眼淚,然後用空出的一隻手,慢慢地把她拉向自己的肩膀。
那是熱戀中情侶該有的樣子,有脆弱,會哭泣,渴望被關懷。歐明猶豫著要不要也握住欣雨的手,可是又注意到欣雨並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她其實沒有很入戲。
就像他們的戀愛,她一直保持著成年人該有的理智和冷靜。欣雨跟歐明說,她一直是這樣冷淡的性子,“突然感慨著哭泣,那只是小女孩的愛情啊。”
看完電影已經是十一點半了,他送她到樓下。暑夏的星空明亮地閃爍著,溫暖的晚風正徐徐吹來。歐明突然發現他好久都沒遇到這樣的好意境了,也可能是看過電影的感慨,他尋找著欣雨的眼睛,覺得自己有好些話要跟她說。可是欣雨沒有看他。她疏離地微笑著,只是道了一句“晚安,回去路上小心”,就向樓上走去。
這本是他們日常的道別,沒有情人間的傻話,也沒有多余的交流。像極了成年人該有的愛情,簡單直接,從不浪費時間。可是今天歐明叫住了她。他攤開手,把一隻小小的栗色陀螺,放進她的掌心,“陀螺旋轉的時候,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會被留住。然後呢,悲傷變短,快樂就會很長。”
欣雨的眼睛閃爍了幾下,然後又平靜下來。她輕輕地抱了歐明一下,在歐明抱緊她之前,適時地松開手。“好喜歡啊,開心的。為什麽你會這麽暖呢?”
“我也希望我是真的足夠暖。”歐明躺回床上的時候這樣想,“希望我像雷佳音溫暖佟麗婭一樣,也能撫平你的過去。”
他記得欣雨跟他說過的前男友,她說那時候她會熬半天就等他回一個消息,會在他主動聯系的時候跳起來抓著手機回消息,跟他面對面說一句話就面紅耳赤。“可是,現在我都忘記了。那樣一個渣男我為什麽還要記著他呢?”
欣雨平靜地跟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歐明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某部美劇裡的台詞:我們皆是凡人,傾心於誰無法自控。是啊,要是能由得自己,誰會去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呢?
周末的時候,歐明約欣雨去逛街。兩人坐在咖啡店,點了甜點和果飲,欣雨坐在桌子對面,身子優雅地靠進椅子裡,“今天好晴朗啊!”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明亮的眼睛看著歐明,甜蜜地掃過來,然後在歐明想要捕捉的時候,巧妙地轉過頭去,看著窗外。
瞬間的濃情蜜意,然後精確地適可而止。也許這就是自己著迷欣雨的原因吧。歐明看著她疏遠的坐姿,忍不住想。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聊天內容停留在欣雨最近在追的動漫,或者微博看到的某個笑點,最後聊到了當天下午的陣雨預報。然後她主動結束話題,帶起耳機,開始追起她最近心儀的某部番劇。於是歐明也抓起手機,盡量表現出津津有味的樣子。
“你愛我嗎?”在欣雨環起自己手臂的時候,歐明忍不住問她。這時候他們已經從咖啡店出來,向對面的商場走去。“愛。”欣雨乖巧地點著頭,可目光卻望著遠處的什麽風景。
他們從商場出來的時候,碰到了欣雨的前男友。雖然歐明從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也沒有看過他的照片,但那個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還有欣雨不自覺加快的步伐,都印證了他的猜想。
他們坐車回家。兩人坐在出租車後座,中間隔了半尺寬的距離。歐明手臂支起腦袋,看著路上一閃而過的風景。在車窗路過樹蔭的時候,他從反光裡看到欣雨也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腦海裡一直回放欣雨遇見那個男人時加快的步伐,還有臉上掩飾不住的羞怯。
歐明伸手越過那半尺寬的距離,把欣雨的手抓進手心。她沒有反抗,但也沒有反過來握緊他的手。
窗外刮著風,下起了雨。歐明從車上下來,拉著欣雨往樓下的屋簷跑去,可是欣雨拉住他。“吻我。”她盯著歐明的眼睛說。
風呼呼地刮過來,吹亂了她的頭髮。歐明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心裡想著別人,卻讓自己吻她的姑娘,突然發現戀愛原來是這樣一件沒有任何意思的悲哀事情。但他還是走過去,輕輕地吻著她,說,“雨太大了,我們先去避一避。聽話。”
歐明一直麻痹自己,成年人的戀愛就該是冷靜和克制的,為欣雨的疏離和忽冷忽熱找了一萬種借口。他心知肚明欣雨沒有喜歡自己,就像自己也不是那麽喜歡欣雨。可是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僅僅因為寂寞結合的愛情,即使時刻努力偽裝成相愛的親密模樣,也會在不經意間被狼狽戳穿。
“你的信太過官方,都不說想我。”一周後的某天,歐明把這句話讀給欣雨聽。欣雨笑著靠過來,枕著他的大腿,“這個我之前聽過,是*寫給鄧穎超的信吧?當他們隔著遙遠的山川河流,就是憑這些溫暖的文字寄托思念呢。”
這是難得的溫存。如果這樣回憶起來,他們之間其實也有過動人的情話。心情好的時候,欣雨發給他微博上看到的句子,“別懂事太早,別涉世太深,別愛得太滿,別睡得太晚,別信得太多,別吃得太飽,別對人太好。”
“你覺得說得對嗎?”歐明這樣問欣雨,他在思考,“愛得太滿”究竟是什麽意思。
“對吧……我認真想一下。好像說得都對哎。”
“其實懂事太早,涉世太深沒什麽不好,學聰明以後,也可以很單純的。”
“哦我記起來了!至上勵合有一首歌,裡面就有‘我相信學聰明以後的單純,你繼續現實裡天真’這句歌詞。”
“知道這麽多。”歐明寵溺地誇她,手指卻不小心翻到了欣雨很久前更新的說說,她說,“你認真喜歡一個人的樣子好醜。”文字下面是一張哭泣的卡通配圖。
“欣雨?”歐明一邊刪除瀏覽記錄,一邊問她,“你還會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嗎?”
“不會。”她抬起頭,把紛亂的發絲細心地攏到耳後,“不是說不能愛得太滿嘛。”女孩眉眼帶著笑意,說起“不會”兩個字的時候,聲音乾脆而決絕,就像說著“明天天氣晴”一樣地自然。
那是她上一段失敗的愛情留下的唯一收獲吧,現在變成她自我保護的盔甲,包裹起她的心,也拒絕了別人去靠近。
其實歐明早就知道答案。何苦又要聽她多重複一遍呢?他曾經也壯烈地想過,即使她永遠不會喜歡自己,他也要溫暖地融化她的傷口,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愛。
在站在道德製高點、渴求欣雨全心全意愛他的同時,歐明也一遍遍問自己,自己又有多喜歡眼前的這個姑娘呢?如果自己真的喜歡她,是不是就不會在乎得到多少而只是無私地付出了?他知道,所有這些藏在陰影下的秘密和疑問,終有一天會被赤裸地暴露在陽光下。只是他不知道這一天何時會來。
在一個炎熱的下午,欣雨來找歐明,他們站在樓層的陰影裡,計劃要不要去看電影。然後就看見遠處一個身影慢慢走過來。而在那個影子注意到他們之前,欣雨突然掙脫掉歐明握緊的手,轉身朝後跑去。
那是欣雨的前男友。歐明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但他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欣雨跑出去很遠,一點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歐明追上去,試圖抱住她,可是她掙扎著,繼續向遠處跑去。歐明看到她站在馬路上,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
他衝上去,關上欣雨已經打開的車門,然後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可是欣雨激烈地掙扎著,甩開了他的手。
歐明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姑娘,感覺胸膛裡升騰起一團燥熱凶猛的火焰,“為什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失控著,“你們只是碰巧遇到,他只是朝你走過來!而已!”
“對不起,我只是不習慣。”
他們站在炎熱的馬路上,靜靜地看著彼此。呼嘯的車輛來來往往,揚起的風塵海浪一樣撲打在身上。這是他們認識以來,欣雨第一次這麽長時間地注視歐明。
其實歐明已經說服自己接受了某些現實。20歲之後的戀愛,誰不是帶著一點值得感慨的故事做不到白紙一張。雖然向往著全心全意的極致愛情,但如果一開始自己都做不到,那就也不要期待別人能恰如其分。
他已經以為自己能夠接受某些不完美,接受某些不純粹,可是他看著欣雨失控逃跑的樣子,終於感覺到有些東西坍塌了。在熾烈的陽光下,碎裂、融化、然後蒸發消失在虛空之中。
大概過了很久很久,可能都有幾個世紀那麽久,欣雨慢慢地蹲下去。她低聲地抽泣著,“過了這麽長時間,我自己都以為我要忘記他了。 ”
那個說自己性子冷淡,說自己絕不會因為愛情哭泣的女生,就那樣蹲在馬路上,任眼淚一顆顆掉落在路面,變成層層疊疊的深色圓點。
歐明看著她哭泣的樣子,突然覺得無比心疼。他蹲到她身邊,抱住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這一次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其實我們都沒必要勉強自己。”他聽見自己說。
從沒有這樣一個時刻,他們之間的擁抱如此踏實而親近。
他們都清楚他們之間自始至終缺失的是什麽。唯一確定的事實是,一個人一旦體驗過日子裡有人溫暖陪伴的充實,便很難再回歸到孤單的孤獨之中。但感情不是你來我往的補空遊戲,一個人的離開並不能靠另一個人來填滿。
而至於自欺欺人地說服自己接受勉強和不那麽純粹的感情,他們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就像說自己旋轉時能留住所有的美好一樣,只是這場電影裡,陀螺說過的最無能為力的謊。
我們都是平凡的人,平凡到只有在真正傾心的人面前才心甘情願地暴露軟弱和奉獻無私。這終將是學聰明以後的單純。歐明不願在這樣明媚的陽光裡,早早丟失了愛情的真諦。
在這樣暑夏馨怡的一天,歐明揮著手和欣雨道別。他轉過身望向蔚藍的天空,閉起眼,迷失在耀眼的陽光裡、更輝煌明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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