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們總是覺得自己擁有一切,可當他們發現自己並不是擁有一切的時候……
嫉妒會使人醜陋,可是貴族們,他們卻又是無比愛面子的生物。
所以……
眾神啊,爾為何要創造出如此扭曲的生物?
“咳咳……安德魯……孩子,關於你的事情我有個提議,我們來探討一下,怎麽樣?”查爾斯子爵乾咳了兩聲說到。
不管這個提議是什麽,安德魯恨不得立刻就拒絕,他感覺自打離開羅先夏之後,自己就沒遇到什麽好事兒。
但他不敢拒絕。
且不提他已經被子爵捏住了把柄,就算沒有這個把柄,這位子爵大人可是打一通電話就能決定巴克·羅布森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們命運的人,他如果想要決定自己的命運,那毋庸置疑也同樣只是一通電話的問題。
“……您請說。”
“事情是這樣的,這是我的兒子喬治,你當然知道這個……不過等到下個禮拜,喬治就會前往阿拉比亞半島,去幫我處理一些家族產業的問題……現在他缺少一名機靈而且值得信賴的助手,我希望你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子爵的話讓安德魯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阿拉比亞半島……這座半島位於賽裡葉的東南方,阿庫塔斯坦的西南方,是一座全是沙漠,卻盛產好鬥土著和石油的荒蕪寶地……
安德魯不是白癡,他明白石油代表著什麽,也明白卡塞爾帝國在戰爭中的第一步選擇進攻賽裡葉究竟意味著什麽,他立即開口就想要拒絕:
“可是大人,我很快就要去上大學了……我恐怕……”
“不用擔心,孩子,你可以先去參加入學考試,等考取了大學之後,我會給你相關的文件讓你辦理休學手續……只要你在阿拉比亞那裡陪喬治度過兩年,我就給你一萬金頓作為報酬……”
“而且不僅只有一萬金頓,我還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沒能考取康坦布大學,我可以把你保送進藍堡大學……請務必相信我有這個能力,科倫莫家族已經持續對藍堡大學進行了十幾年的捐贈。”
查爾斯子爵似乎對安德魯勢在必得。
而且,說實話,只要去阿拉比亞兩年,就可以獲得一萬金頓以及一家一流學府的保送名額,這換成任何人都會心動,安德魯當然也不例外。
當看到面前的年輕人陷入了沉默,他的表情漸漸開始掙扎,子爵微笑了起來。
在如今這個年代,白玉宮只是個象征,擺設罷了……只有錢!生產物資要錢,征兵要錢,造武器,造軍艦都要錢,只有錢才是皇帝真正的桂冠!
誰能拒絕的了錢呢?
“抱歉,子爵閣下,如果我父親知道我答應您陪同喬治少爺前往阿拉比亞,他會打斷我的腿的。”
安德魯突如其來的拒絕讓子爵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就連喬治的表情都呆住了。
“你是認真的?那可是1萬金頓和大學的保送名額!你明明只要跟我去馬塔兩年你就可以得到這些,你這樣的平民一輩子能掙到幾個1萬金頓呢?”喬治一臉不可思議的說到。
“非常抱歉,喬治少爺,我父親把自己的青春交給了一片蠻荒的地獄,而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我能在城市裡過上和平安定的生活,他也一直在為這個付出自己的努力……您看,他是我的父親,我是他的兒子,我並不想,也不應該辜負他。”安德魯微笑著說到。
喬治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
下意識的朝安德魯微微點了點頭。 在一個月前,當他和母親送查理進入藍堡皇家騎兵第一營服役的時候,父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兩天,之後更是一個星期茶不思飯不想。
而當自己表示也想參軍的時候,他得到的卻永遠都是父親的拒絕,拒絕,再拒絕……
雖然這樣讓他感覺很失望,很討厭,但喬治明白父親是對的,這是他珍惜愛護自己的表現。
誰又願意辜負這樣的父親呢?
一時間,喬治忽然看安德魯順眼了很多。
雖然他們一個是貴族,一個是平民,接受的教育,家教,世俗觀念都完全不一樣,但至少他們有一點相同——他們都有一個讓他們尊敬的父親……
“不,這不是商量……你必須得去,我是為了你好,孩子,你明白嗎?你在藍堡殺了兩個人,不管那兩個到底是什麽人,但你依舊殺了他們,這是命案,帝國是法治國家,你必須得明白這一點。”
查爾斯子爵的話讓兩個年輕人的臉色同時一變。
“可是……”
“父親……”
“你當然可以選擇接受公正審判,但你也要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想想被你乾掉的那兩個人你就會發現,當前的法律並不會給你足夠的公正……不過我就不一樣了,我可以把這件事情解決,但那需要時間,兩年的時間我就可以讓這個案子從藍堡警署的檔案裡徹底消失,不過你需要先消失兩年。”
子爵伸出兩根手指頭,他臉上的表情平靜到讓人害怕。
而安德魯則咬著牙齒沉默不語。
自打昨天查爾斯子爵開始向他施壓,他就猜測到這位子爵大人可能對他有所求。
“你不需要擔心很多,我並不是要你去戰場上打仗,事實上我也不會允許喬治去打仗,你們要去的地方是馬塔,在阿拉比亞半島的西南邊,那裡距離卡塞爾帝國很遠,而且通往本土的航線也完全掌握在皇家海軍的手上,就算卡塞爾軍隊向阿拉比亞發動全面進攻,你們也有足夠的時間撤出那裡。”查爾斯子爵一臉淡然的說到。
一時間,安德魯陷入了沉默。
這下他就有些不懂了……
既然這麽安全的話……那為什麽……
等等……
安德魯是個很聰明的人。
盡管信息有些不對稱,但他很明白在牽扯到利益,尤其當別人送給自己利益的時候,那麽他們就必然是有所求的。
既然查爾斯子爵付出了龐大的代價,那麽格雷福斯家又能給科倫莫家什麽呢?或者說格雷福斯家最珍貴的是什麽?
只要想通一個關鍵,那麽很多事情一下子就會豁然開朗……
“我的父親……”
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怒意席卷了安德魯的心頭。
“大人,其實喬治少爺是您的次子,對不對?您之所以想要招攬我,其實是因為您需要我的父親去……保護您參軍的長子,貴家族的繼承人,對不對?”
如果是在之前,安德魯絕對做不到這樣對一位子爵進行質問,可現在怒火上頭的他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這樣。”
子爵意味深長的看著安德魯,並且點了點頭。
安德魯緊緊的抓住了沙發的扶手,他必須得把全身的力氣用在這手中,否則他生怕自己會暴起出拳揍這個子爵的臉。
在這個世界上恩將仇報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真要說的話,巴克其實就是恩將仇報的典型,父親好心勸他不要讓兒子衝動之下跑去參軍,他卻歹心的誣陷了父親。
可在查爾斯子爵的面前,安德魯覺得巴克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個白癡到可愛的傻冒……
20年前,父親在阿庫塔斯坦救了查爾斯子爵11次,可20年後,這位子爵居然還想讓已經快要50歲的父親再次踏上戰場,再拯救他的兒子11次?
這個貪婪又自私的貴族心中根本就沒有什麽恩情與仇怨,就算是父親,對於他來說也僅僅只是工具罷了!
只是和他們科倫莫家掛在科倫莫莊園裡的盾牌一樣的東西罷了……
衝動而起的怒火漸漸在無力之中消去,留給安德魯的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沮喪。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答應了子爵的提議,那麽他相信這位子爵會做到自己的承諾,給他1萬金頓,並且在兩年之後他也可以繼續去上大學……但是,父親也毋庸置疑會因為他而被綁在了科倫莫家的戰車上,而不得不再次踏上戰場。
可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話,那麽子爵肯定會用自己惹出的麻煩來要挾父親,到時候為了兒子,父親還是會上戰場的。
假如,自己和父親都不同意……
那麽自己這父子二人恐怕就不用再考慮任何如果但是了……
安德魯隻感覺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
這是一條沒有任何希望與救贖的絕路……
他記得父親說過,查爾斯子爵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可是父親顯然看錯人了……
還有自己……該死的……該死的安德魯啊!當初在那條小巷子裡,你為什麽要產生那魔鬼般的衝動?
“為什麽?父親他已經47歲了……他不是當年的27歲!他已經離開戰場快20年了!他……他已經是個快要走不動路的老人了!他根本不可能有那個能力保護好您的長子……”眼眶發紅的安德魯抬起頭盯著子爵問到。
“你是個聰明人,安德魯,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吧……你要知道不只是我,還有傑克遜公爵,瓦倫丁伯爵,以及很多很多的貴族都在盯著你的父親……老比利,他是個傳奇,你明白嗎?孩子,在帝國,所有知道你父親的人都在盯著他,所有人都相信只要能招攬到老比利,讓老比利陪著他們的繼承人去前線,那麽他們最重要的繼承人就能得到最充分的保護,就可以活著回到家族繼承爵位……”
“甚至不僅僅是那些貴族,就連馬歇爾殿下都打算要招攬你的父親,要知道現任皇帝陛下的年齡已經很大了,相信不出幾年他就會繼承皇位,他也不希望自己在這場戰爭中有個三長兩短……”
說完,查爾斯子爵微微歎了一口氣。
“聽著,孩子,你父親救過我11次,我對他並非沒有感情,對此我也很內疚……所以我會囑咐查理好好照顧他,盡量不讓他遭遇任何危險的。”
另一邊,安德魯氣極反笑。
好好照顧?不要遭遇危險?
人都在戰場上了,哪一刻不是身處於無比的危險之中?
還有,不只是查爾斯子爵……還有一群爵位更高的貴族也在盯著自己的父親?
而他們盯著父親的理由,就只是他們認為一個半截身子都埋進土裡的老人,能夠讓他們的兒子從戰場上活著回來?
安德魯依舊在笑著,但他笑得卻是越發的悲哀……他在這看似溫馨又舒適的沙發中間隻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那是比艾布裡登最寒冷的冬天還要更為寒冷的感受……
在過去的18年裡,他一直為自己能擁有那樣的一位父親而感到自豪,尤其當他知道父親還是一位在阿庫塔斯坦立下偉大功勳的戰爭英雄時,他更是為此而感到無比的驕傲。
可是,到頭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場虛無美夢罷了,當這夢境被查爾斯子爵輕易敲碎的時候,他發現所謂的英雄根本就是一個謊言,一個笑話!
一群貴族正在無所不用其極的爭奪著父親,但他們並不是在爭奪一位擁有才能的人……
他們只是認為父親能給他們帶來好運,就好像那在草叢裡仔細找一找就能找到的四葉草一樣,就好像那被砍下的白兔腳做成的幸運護身符一樣……
他們只是在爭奪一個吉祥物罷了……
……
在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後,渾渾噩噩的安德魯便被查爾斯子爵請出了書房。
而在安德魯離開之後,子爵也微微歎出一口氣,似是有些力竭的仰著頭靠在了沙發上。
喬治的表情有一些難看。
這個剛剛成年的年輕人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蠻不講理的一面。
要挾一個尚未成年的人,逼迫他父親上戰場什麽的……說實話,這讓喬治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同情安德魯,可是……
“父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老比利是個傳奇,但他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普通的士兵罷了,他並沒有那麽神奇。”查爾斯子爵抬了抬手,阻止了兒子的發言。
這下喬治可就震驚了。
如果是為了家族利益,那麽他也能夠理解……可是為了一件虛無縹緲的事情,父親竟然背叛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還壓迫了格雷福斯一家,這是不是太過有違道德了?
“那您……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子爵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然後再次仰起頭,他那雙盯著天花板的棕色眼睛漸漸變得空洞了起來。
如果老比利在這裡,那麽他就會發現,這雙眼睛和他當初第一次見到查爾斯時,所看見的那雙眼睛幾乎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希望,裡面只有著虛無,還有著對世間,對未來,對一切的迷茫……
“寧可信其有……寧可信其有,我的孩子……”
子爵如此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