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擊！”

　　不知何時，天上又響起了炮彈飛過來的“嗚嗚”聲，已經離開了防炮壕的士兵們連忙縮進了並不算深的戰壕裡，雙手捂胸姿勢蹲在牆邊，祈禱著不要有炮彈落進彈坑裡。

　　一聲又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音持續鳴響，每個人的耳朵裡都是嗡嗡的，每個人都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戰友被炸飛時的哀嚎聲，可誰都不敢抬起頭去看看他到底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在幻聽。

　　“見鬼的！有時間的話咱們還是多挖點防炮坑吧！”比爾大聲抱怨到。

　　“這裡都是沙子你怎麽挖防炮坑?想被活埋嗎?”

　　奧利弗被炸的有些焦躁，語氣也有些衝，這讓比爾的火氣也蹭的一下上來了。

　　“就算被活埋老子好歹還有個全屍！”

　　“都給我閉嘴！現在是給你們吵架的好時候！”特納的語氣也不大好。

　　所有人的心中都因為恐懼和不安而充滿了焦躁……不是沒人願意打仗，但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面對實力比自己強大足足幾十倍的敵人。

　　喬治和安德魯此刻正靠在一起，喬治這次倒是沒有太過慌張，因為他身邊的那個家夥實在是太缺乏緊張感，以至於讓他都緊張不起來了。

　　“你在幹嘛?”喬治有些忍不住的向他身邊那個一直在望著天的安德魯問到。

　　“剛剛有一枚炮彈飛過去了……”安德魯指了指天上。

　　喬治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麽比較好。

　　“別學他們，炮彈這種東西，炸不著就是炸不著，炸著了你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沒了，沒必要給自己平添痛苦。”安德魯的語氣裡一股子超脫的味道。

　　“你是打了20年仗的老兵嗎?”喬治吐槽無力。

　　安德魯聳了聳肩。

　　這個世界上能讓他感到恐懼的事情有很多，可是一旦槍炮聲響起，那就好像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了一般……至於說為什麽會這樣，他自己都不明白。

　　他還記得瓦倫少校曾和他說過的關於他父親的話，可是……如何找到恐懼?他真的不知道……

　　“我們的炮兵呢?我們的炮兵為什麽不反擊?”快要崩潰了的一些士兵們大聲喊到。

　　“他們……該不會已經沒了吧?”這是悲觀者的想法。

　　“別胡說！他們正在找敵人的炮兵陣地，這需要時間。”這……姑且算是樂觀者的想法。

　　“別管他們扯淡，我們的炮兵現在正在隱藏位置，等下敵人的步兵衝過來，他們的炮兵就沒辦法繼續開火了，而我們的炮兵卻可以開火阻斷他們的進攻部隊。”安德魯面無表情的向喬治解釋到。

　　喬治真的很想說，他並不想聽這些東西……

　　當然，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一枚聽起來好像是88mm口徑的榴彈在距離他們不到5m的地方爆炸了，一束黑煙猛的往天空中一衝，爆炸產生的震動讓戰壕裡的人不由自主的左右搖晃了起來。

　　喬治的頭盔上忽然發出了“當！”的一聲，周圍的人們只看到喬治的腦袋猛的往堆著沙袋的壕壁上一撞。

　　這個景象讓一隻古井無波的安德魯心臟猛地一跳。

　　他連忙抱過喬治的腦袋，很快，他就在喬治的頭盔上發現了一道劃痕。

　　“我……我被擊中了?”神情有些恍惚的喬治滿眼淚汪汪的，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是的，你的腦袋被一枚彈片打開了花，頭蓋骨都露出來了。”安德魯笑著拍了拍喬治的臉頰。

　　漸漸清醒過來的喬治很快就明白這是安德魯在調侃他，他有些惱怒的瞪了安德魯一眼，然後重新整了整頭盔，把自己再次往戰壕深處縮了縮。

　　安德魯哈哈大笑了兩聲，繼續拍了拍喬治的頭盔。

　　在那頭盔頂上被金屬彈片劃過的地方，他依然能從手心中感覺到那滾燙的高溫……

　　卡塞爾人的火力準備並沒有持續很久，稀稀拉拉的炮擊持續了大約十分鍾之後便停止了。

　　“各就各位！”

　　在炮擊停止的瞬間，特納便大聲喊了起來，而科倫莫營的士兵們也迅速拿起自己的步槍站起身來。

　　在北方，敵人的簡易機槍工事已經基本修建完成了，如果舉起望遠鏡的話，阿軍的士兵們都能看到那些卡塞爾人的機槍小組正在架設他們的機槍。

　　“標尺！1200！”

　　SMLE標尺能標的最遠距離是1300m，不過……好吧，如果真的去射擊1300m距離上的目標，憑人類的肉眼恐怕連目標都看不清楚，當然，在戰爭中這也並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

　　在沙丘的那一邊，卡塞爾人的哨聲即便是隔著將近2km的距離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知道那哨聲代表著什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們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刻到來……

　　那一刻，終究還是會來的。

　　一片沙黃色的影子在沙丘之上蠕動，穿著沙黃色軍服的卡塞爾步兵們蠕過沙丘的頂端，如同濤濤洪水一般漫了下來。

　　“我的眾神啊……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喬治已經看呆了。

　　安德魯一把奪過喬治手中的望遠鏡，揣進了自己的包裡。

　　“不要再看了，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可以隨意宰殺的野兔，你的任務就是乾掉這些禍害田地的家夥。”

　　喬治用著難以言喻的表情看向安德魯。

　　他知道安德魯說得是對的，可是這種事情真的能這麽簡單的來算嗎?那些卡塞爾人，他們也是人，他親眼看到的，那些可憐的年輕人們也是滿臉的不安和恐懼，他們也和自己這些人一樣，並不想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

　　“聽著！喬治……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他們在和你想著一樣的事情，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會對你開槍，明白嗎?狼咬死人是為了生存，可你會覺得狼的行為就是正確的嗎?”

　　喬治有些難受的點了點頭。

　　那些剛剛通過望遠鏡看到的年輕，甚至是稚嫩的面孔依舊在他的腦海裡反覆出現，哪怕就是現在他都不知道等一會兒自己到底應不應該扣響扳機。

　　他第一次感受到，戰爭這種東西，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所有人都給我穩住！敵人只是在試探！機槍手也給我穩住！你們的任務是壓製住敵人的機槍！”

　　特納這個家夥……平時看起來很文雅，就像個紳士，文學家，藝術家，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才會突然想起來，這家夥其實是一名軍官的來著……

　　並沒有過很久，卡塞爾人派來試探的部隊就在沙丘的頂上斷了流，可即便如此，看起來貌似也足足有3000人，那些人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密集的線列步兵陣型，正在向薩烏前進。

　　“這根本就是一場屠殺……”喬治微微搖了搖頭。

　　就算是不大懂軍事的他，也很清楚在現代武器面前，那種老式的線列步兵陣型代表著什麽……

　　“沒聽特納說麽?這些是試探部隊，他們的任務就是送死並試探我們的火力。”安德魯舔了舔乾癟的嘴唇之後說到。

　　聽到安德魯的話，喬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的反應。

　　盡管在他的內心之中依舊波瀾起伏，可他也明白，在這個該死的地方，人性這種東西是行不通的……

　　“標尺1000！全員穩住！”

　　隨著特納的命令，步兵們把標尺推到了1000的數值上。

　　不過，特納依舊沒有命令大家開槍。

　　科倫莫營是打響第一槍的最前沿陣地，在科倫莫營沒有開槍之前，除非有高級指揮官的直接命令，否則其他陣地也不會開火，現在，整個薩烏都陷入了一種令人感到恐慌的安靜之中。

　　“800！”

　　敵人的步兵已經前進到了距離陣地800m的地方，可是特納依舊沒有命令開火。

　　“標尺600！”

　　“為什麽還不讓我們開槍?”

　　不僅僅是喬治，陣地上的其他士兵們都有些慌亂。

　　敵人已經越來越近了，那黑壓壓的3000人直衝科倫莫人僅有200人的陣地而來，這巨大的壓力讓人難以承受。

　　“400！穩住！不要開火！不要開火！”聽語氣，特納自己似乎都有些頂不住了。

　　“該死的！該死的！我們要完蛋了……”喬治幾乎已經可以再次看清那些敵人的臉了，現在的他隻感覺剛剛看到的那些天真稚嫩的面孔好像都是假象，在他面前的所有敵人其實都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穩住！穩住！敵人只是試探！我們得給他們來一波狠的！”看到特納快要頂不住壓力了，安德魯也大聲喊了起來。

　　特納感激的看了一眼安德魯的背影，然後再次大聲喊道:

　　“標尺200！輕機槍手把標尺歸零！”

　　試探戰對於前鋒前衛的士兵們來說向來都是一場很煎熬的戰鬥，就比如現在，卡軍的士兵們只是在軍官的帶領下忐忑不安的向薩烏步行前進著，而阿軍的士兵們也在不斷的調節著標尺，看著卡軍的士兵們朝他們前進，誰都沒有開槍，誰都沒有多余的動作。

　　在這種時候，誰先露出破綻，誰就會輸掉這場戰鬥的一半……

　　戰爭其實從未改變，盡管科技和武器都在飛速發展，可在一場戰爭中，到最後拚的依舊是士氣，還有士兵們的素質……

　　“一分鍾射擊！開火！”

　　如同在沉默之中的最終爆發，當地人踏入陣地前方200m標線的時候，第一槍終於打響了。

　　步兵們紛紛扣動扳機，然後迅速的拉動槍栓繼續向前方射擊。

　　這是阿列斯塔帝國每一個拿起303式步槍的人都會去嘗試掌握的絕活兒，瘋狂的一分鍾，在一分鍾內快速的裝彈和開火，用步槍來製造強大的火力壓製……

　　隨著科倫莫營的開火，早就按捺不住的兩翼戰線頓時也猛烈的開始了他們的戰鬥，一時間戰場上槍聲大作，無數子彈嗖嗖的向卡塞爾人飛去，一刻也不停的收割著那些卡塞爾棄子們的生命。

　　有時候真的不得不說，卡塞爾帝國著實擁有著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士兵。

　　盡管在阿軍開火的瞬間他們就成排成排的倒下，可在前排倒下之後，後排卻依舊會堅定的加快腳步朝薩烏前進……當然現在他們也已經開始還擊了，但是看看他們吧……前排還沒有被打倒的人會端起他們手中的步槍半跪下來朝他們面前的敵人射擊，然後他們會主動落到後面，等到前面的戰友倒下，再重新往前補位。

　　而到了前排的人，也會拿起槍來進行射擊，整個線列步兵陣型就好像一個在不斷滾動前進的槍陣一樣，高效，有序，而且火力強大。

　　這些卡塞爾人的射擊真的很準，他們打出的每一槍都不會偏離戰壕很多，在前沿陣地上，時不時就會有一名士兵仰頭倒下。

　　但阿軍的士兵們也不是吃素的，打得不準就用火力來彌補……在瘋狂的火力速射下，卡軍的士兵們就如同正在被一把巨大的死神鐮刀割麥子一般。

　　只是，這麥子在被割開的時候，必然會有一抹滾熱的鮮血撒在這片荒蕪的黃沙大地上。

　　喬治感覺自己已經快吐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殺人會是什麽樣子的，可是為了能夠活下來，他現在也必須得扣響扳機。

　　但是，每當一聲槍響，他手中步槍準心前面的人必然會倒下並失去生命……再這種槍聲響起了十幾次之後，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讓他的身心都感到煎熬。

　　他身邊的安德魯倒是很沉穩，畢竟，安德魯已經體驗過一次這種感覺了。

　　不管戰爭是為了什麽，所謂的戰爭，其實不就是把無數人當成一種只會重複一種名為“殺人”的動作的機器麽?

　　這並不難……

　　薩烏北方前沿陣地的總兵力數是700多人，可就是這700多人，卻讓發動進攻的3000多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在付出如此巨大的犧牲之後，卡塞爾人總算來到了距離戰壕100m的地方。

　　他們或是狂怒，或是瘋狂的大聲嚎叫著， 端起手中閃爍著刺刀寒光的步槍向前沿陣地發起了衝鋒。

　　他們越過一道又一道淺壕，繞過一個又一個的拒馬，不顧一切的撞開阻攔他們的鐵絲網，拚命的踩著戰友的屍體向前衝來，可特納的下一個命令，卻讓他們只能感到絕望……

　　“哈裡斯！所有的輕機槍！給我開火！”

　　前沿陣地上已經有10挺輕機槍在開火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又有8挺輕機槍在卡軍士兵們的面前噴吐起了火舌，密集的機槍子彈仿佛形成了一道牆讓他們即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無法逾越，而精銳的卡塞爾步兵們也終於無法再繼續承受這巨大的傷亡了。

　　“他們跑了！我們打退他們了！”不知道是誰先用他那亢奮的嗓音大聲喊出來的。

　　“停火！停火！所有人停火！重機槍注意敵人的機槍陣地！”

　　在敵人開始潰退的時候，特納連忙大聲命令到。

　　前沿陣地的槍聲漸漸稀疏了起來，很快就沒人再繼續開槍，而沙丘上的那些機槍陣地也只是象征性的朝前沿陣地開了兩槍，姑且算是掩護了一下他們的潰兵。

　　在這波試探戰中，卡塞爾人在戰場上留下了近2000具屍體，而當槍聲全部停止時，距離第一槍打響才過去僅僅不到5分鍾……

　　“該死的……終於結束了……”看著那遍地的屍體，喬治丟下槍，猛的彎下腰乾嘔了一聲。

　　“結束?”

　　安德魯走到喬治的身邊，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說道:

　　“哪有什麽結束……現在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