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棟房子裡總共住了五戶人家，灶間的這位是個老單身漢，為人倒是頗為正直爽氣，和兩兄弟相處的不錯，他也不怎麽自己開夥。

　　灶間主要就是二樓前後廂房的兩家，和三層閣樓，三家人在用，都是滴滴刮刮的產業工人出身，在那個年代以敢打敢鬧而在廠裡出名，革委會自然是要優秀考慮他們的住處的。

　　那十年間，他們走上走下都不拿正眼看孫家，在樓上走路搬東西也不注意，叮叮哐哐，老孫有高血壓，上去客客氣氣的打招呼，結果惹來一句“我們工人階級老大粗就是這個樣子的……你個資本家不要雞蛋裡挑骨頭，妄圖變天……”

　　孫愛國那時候才十歲，氣的就要上去幫腔，被媽媽牢牢抱住，回頭看看向來堅強的母親眼中含著的淚水，孫愛國也明白了什麽。

　　至於這兩年尤其是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春風吹過後，樓上幾家也不再如往日般吃香，走進走出，開始“愛國，解放”的打招呼，甚至還會用刻意討好的口氣講幾句諸如“遠親不如近鄰”的話來，兄弟倆此刻也不在是當日的少年心態，也不冷不熱的和他們敷衍起來。

　　而廚房是拉關系最好的場所，樓上三家之所以形成攻守同盟，一方面是共同的革命戰鬥情誼，另一方面三家主婦在廚房裡燒菜時東拉西扯，散布無數是非。

　　孫家兄弟對此十分感冒，平時能不進去就不進去。

　　樓上三家的他們的熱情倒是與日俱增，可兄弟倆心裡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辦法把這房子的產權收回來，實在不行退而求其次，使用權要拿到，樓上的房間寧可空著跑老鼠，也要讓這幾家滾蛋，而他們眼下的客氣很可能也是聽到了國家出了相關發還產業的相關政策。

　　孫愛國前陣子去摸過底，按理說這種事情第一層應該去問居委會主任和書記，但他心思多，知道這事要是被他們知道了就等於向全部弄堂公開，事情沒辦好，反而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和關注。

　　便直接去了街道，結果街道推區政府，區政府推專門辦，專門辦推房管所，房管所推三整頓，三整頓推……總之個家都說自己願意配合幫忙，但是政策沒落下來他們也沒辦法，至於政策落到哪兒自己也不知道。

　　所幸孫愛國人頭熟交際廣，官面上不行就私下找朋友請教，某個朋友的朋友倒是把發還政策辦的差不多了，他給孫愛國提了個醒，有海外關系的，可能會方便一點。

　　海外關系，他們家倒是有，但之前還有通信往來，之後那些年，他們主動斷了聯系，否則“勾結海外美蔣特務”的大帽子扣下來，可真的是要出人命的。

　　看看這個海外關系，收回房子要用到，可卻成了阻礙孫解放上進的絆腳石。

　　“冊那！”想到這兒，孫愛國把面孔上的手絹一把抓起，“這‘飯烏龜’?真的是要收作收作伊了！”

　　翻身坐在草地上，雙手抱著膝蓋，孫愛國開始琢磨起來，其實吃飯那天他就動了心思，但在孫解放面前他掩飾的很好，一點都沒流露出來，他知道自己的哥哥老實巴交，還是黨員，日常一言一行都以高標準要求自己，生怕起不到工人階級先鋒隊的帶頭作用。

　　碰到這種事情，孫解放就是一句“要相信組織，要給組織更多的時間來考驗我，清者自清……”

　　這話孫愛國，耳朵裡都聽出繭子了。

　　不過，怎麽去收作這“飯烏龜”倒也是麻煩，此時他倒有些懷念那個十年來，

那個時候大家忙著鬧革命，公檢法癱瘓，社會秩序一塌糊塗，小偷小摸打架鬥毆只要不是發生在警察眼皮底下，幾乎就沒人管，現在撥亂反正後，不少老公安又重新上崗，孫愛國對此是頗有忌憚的，尤其是范學德本身也有些背景，事情鬧大了反而對孫解放不利。　　“冊那，真麻煩啊，放到以前，麻袋一套，一陣拳腳也就解決了，一次不行套兩次，兩次不行套三次，三次以後不相信這個冊老還敢輕舉妄動。”

　　想了半天，他也不知道到低怎麽辦才好。

　　倒不是他縮卵，而是眼下的社會環境逼得他必須縮一把。

　　前幾天和韓軍吃飯時，後者嚴肅的關照他，最近這段時間尾巴夾起來！開口洋盤閉口響，看到烏龜喊大伯！不管什麽事情都不要出頭， 絕對不要做任何打擦邊球的事情。

　　韓軍看他年紀輕，知道正是火氣最旺的時候，這個火氣也有兩說，一麽自然是，對同性的，兩個人一言不合，就拉場子打群架，這種事情在那個年代中不算少數，而且因為基層治安力量薄弱，只要不打出大事情來，也沒人管。

　　而且既然都打群架了自然要講江湖派頭，斷手斷腳的被人自己人抬上黃魚車拉到醫院打石膏，誰要是去報案，今後就別在街面上混了。

　　火氣旺的第二層含義是對異性的，七八年之後社會不再想當初那麽封閉，男女交往也變得多了起來，加上走私的三洋單放機和四喇叭，青年男女間難免要趕趕時髦跳跳交誼舞，這種廠裡工會和團組織都是支持的，沒準跳著跳著就成就姻緣了呢。

　　但也有些人，搞什麽黑燈舞會，房間裡燈全關了，幾對人跳貼面舞，這種年紀跳著跳著自然就出事了。

　　不過孫愛國倒是沒參加過此類活動，沒辦法，他資格不夠，不過是小作坊主的兒子，是混不進那個圈子的，沒點家庭背景作為加成炫耀，一般女青年也不敢去交往不是?

　　韓軍那天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核心就是一句話，中央方面正在部署大規模的“刮台風”行動，力度前所未有，這還沒正式下達命令前，他們這些小警察已經開始深入基層和居委大媽，街道主任開會摸底，弄堂裡誰家經常開舞會，誰經常無故跑外地，那個待業青年莫名失蹤兩天有回來，都已經一本帳在心裡。

　　到時候按著這個抓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