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我就是一個代購。”

　　“這個倒沒看出來。”

　　“那是因為您不是機場派出所的。我跟您這樣說吧，機場派出所那幾位警官我都熟，當然他們也都認識我……您別皺眉頭啊，我這可不是跟您套近乎。我說這話的意思是術業有專攻，雖然您和那幾位哥們，不不，雖然您和那幾位同志穿的製服一樣，不過看不出我是一個代購也很正常。您不必因此而心生愧疚，甚至對您的職業能力產生懷疑……”

　　“我對我自己的職業能力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你如果打算投案自首，可以直接到機場派出所。當然，你這案子我們這裡也管，不過按照屬地管轄的原則，我勸你還是去機場那邊比較方便。否則你還得在我們這裡的拘留室過一夜，明天照樣移送機場派出所。”

　　“不不，我是一個守法公民，而且我對於法律的理解，恐怕也並不比您差多少。知法才能犯法……不不，是知法才能守法不是?怎麽，您不信?”

　　“信信。”

　　“可是您這略帶嘲諷的微笑出賣了您。您擺明了以為我是在跟您貧，可是我跟誰貧也不敢跟您貧啊！您是誰啊?咱們所資歷最老的民警，廳裡的預審專家……”

　　“你聽誰說的?”

　　原本雙臂支撐著桌子一臉生無可戀地在紙上寫寫畫畫的馬東青坐直了身子，懶散的目光瞬間閃過一串光芒，死死地盯著坐在他對面的張傑。

　　張傑有些坐立不安，不過臉上的諂笑並未消失。這是一個表情要比他的實際年齡成熟百倍的年輕人，過早從事商業活動，使得他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種職業化的笑容。這笑容並不讓人討厭，卻多少讓人感覺有些捉摸不定。

　　馬東青不喜歡這樣的人。所以坐到這張椅子上之後，他一眼便看穿了坐在自己對面這個令人討厭的小生意人的心肝脾肺腎。但是馬東青懶散的表情顯然讓這個市儈會錯了意，雖然他的臉上仍然帶著諂媚的笑意，說話之時卻隱隱帶著些許指責的意思。話裡話外都在暗示馬東青，自己說的話非常重要，警察同志一定要重視起來，不要以為自己是吃飽了閑著沒事到這裡來調戲警察尋開心。

　　事實證實了馬東青的判斷。兩人談話已經足足過去了二十分鍾，這個市儈翻來覆去仍然說著那幾句已經讓馬東青聽得快要吐了的話。直到他說出“其實我是一個代購”，才稍稍勾起了馬東青的興趣。不過從這個市儈狡黠的眼神裡，馬東青很快就知道要想因為代購而將這個家夥繩之於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馬東青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繼續在紙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小王八。

　　但是“預審專家”這四個字從市儈的嘴裡說出來之後，馬東青卻是悚然一驚。對方顯然不是像他最初判斷的那樣是一個白癡，而是有備而來。於是馬東青坐直了身子，盯著市儈的眼睛，右手的鉛筆在紙上飛快地畫起了這個市儈的素描。

　　“看看，我就說您不是一個俗人嘛。隻不過天天俗事纏身，時間長了，成了落在俗世的神仙了。您隻要聽了我的案子，管保您鳳凰涅、起死回生、返老還童、重振雄風……您是在做記錄麽?”

　　市儈伸長了脖子，饒有興趣地看著馬東青右手的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怎麽，你的話不能做記錄麽?”馬東青看了市儈一眼，接著說道:“你不是想報案嗎?報案是一定要做筆錄的。”

　　市儈一個勁兒地點頭說:“知道知道，我報的這個案子，

是一定要落實到文字上的。不過我剛才也跟您說過了，有些事情是我臨場發揮，做不得數，寫上去浪費您的精力和咱們所裡的白紙、鉛筆……”　　“什麽該記，什麽不該記，我知道的很清楚。不只是我，每個人民警察都記得很清楚，不需要你來提醒。”馬東青不等市儈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一本正經地說道。

　　市儈雞啄米般地一個勁兒點頭，口中連連稱是。

　　馬東青看了看表，還有半個小時下班，如果再讓這個市儈拖延下去，老婆讓他下班時順道去小區門外生鮮超市買的空心菜隻怕就剩下菜葉了。於是他打算速戰速決，周末的好心情絕對不能讓這個市儈給破壞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說說吧，你是怎麽知道我在廳裡乾過預審工作的?”

　　馬東青一邊問一邊在紙上的一個小王八旁邊寫上了“張傑”兩個字。

　　市儈一臉諂笑，對馬東青說道:“其實吧，我已經來過咱們所四五次了……”

　　“四次還是五次?”馬東青不等他說完便追問道。市儈顯然沒有料到馬東青如此認真，臉上的諂笑瞬間消失，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正在心中計算自己到派出所的次數。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馬東青發現這個市儈若是正經起來，倒也稱得上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帥哥，很符合自己女兒目前的擇偶標準。這個丫頭上個月偷偷拿了她媽一千塊錢，和同班幾個同學一起溜到省城看了一個五音不全的小鮮肉舉辦的演唱會。回來之後在馬東青夫妻倆的怒吼聲中，這丫頭頑強地在自己房間的牆上掛上了一張小鮮肉演唱會的海報，並且為了防止她不在房間時她媽將海報撕了去，竟然用透明膠在海報上足足貼了五層。

　　事後馬東青的老婆為了將這張海報撕下來，雖然將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都弄斷了，陰謀也沒有得逞。本來打算第二天接著撕，但是當天晚上，海報又被貼上了五層透明膠，最後馬東青的老婆隻能放棄了使牆壁重新變得潔白無暇的打算。

　　“你還別說，這小子和牆上那個哥們還真有點像。”

　　馬東青心中暗想。隻不過市儈的眉頭舒展開來之後，又恢復了先前的一臉諂笑。

　　“五次，加上今天一共是五次。這麽說吧，我從周一開始，每天都到咱們所裡來，跟您所裡的大趙警官一個頻率。 大趙今年九月份實習期就算過了吧?等九月份之後，他來的可能就不會這麽早了。不過您也別擔心，新的實習生很快就能續上，您這辦公室裡的開水一樣有人給您打。其實咱們所也應該跟機場所和東興所學學，他們現在都用飲水機，冷熱功能都有。水喝光了給送水工打電話，純淨水直接送到辦公室還給您換上，您說多方便啊。”

　　“所裡沒這個經費。現在辦公經費都沒著落呢，這個燒開水的鍋爐還得用。”馬東青說到這裡，突然看到市儈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心裡突然一沉，暗罵自己糊塗，竟然差點著了這個小子的道。多年的預審工作讓馬東青知道，做公安工作，一定不能讓自己的思緒隨著對方走，一旦被對方的話繞了進去，工作可就不好開展了。對面這個小子並不簡單，他一直在觀察自己。自打做預審工作以來，這幾十年裡遇到過無數重犯，自己都沒有失手。如果真被這個小子算計進去，自己這個跟頭可就栽大了。

　　馬東青將鉛筆放到桌子上，他終於要打起精神來和這個市儈好好談談。

　　市儈看到馬東青的臉上終於沒有了此前的懶散，便也坐正了身子，對馬東青說道:“我周一第一次來報案，接警的警官認真做了記錄。我想那份記錄您已經看過了。可是打從周二到周四，接待我的警官每次都以為我在開玩笑，甚至對我說如果我是在M國被跟蹤，就應該到M國去報案。”

　　市儈說到這裡，一臉憤憤不平的表情，看了馬東青一眼，接著說道:“我可以向天發誓，有人在跟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