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秦紹也聽到了宮中的消息。
她端詳自己繪製的那張大秦守備軍簡圖,猜測方昭然此時的地點,腦海中大致盤算出他的行程時間,驀地聽到舟舟叩門求見。
秦紹將地圖卷好插進落地大陶甕中,與其他山水畫混合,才問她何事。
“樸侍衛又來了,帶了不少禮物,說要替李世子向您賠罪。”舟舟暗中觀察秦紹臉色。
秦紹揮手:“禮物收下,人就不見了。”
舟舟略顯遲疑。
“還有什麽事?”秦紹問。
“樸侍衛說,李世子想請您去玉林郊外賽馬。”舟舟遞上一封信,秦紹讀過眉頭微皺:“我記得玉林郊外幾年前還是一座獵場?”
“是,因為當初兩位貴人在獵場遇險,陛下便禁止人再去玉林狩獵,如今便成了賽馬的好去處。”舟舟說完還特意問道:“您,去嗎?”
秦紹盯著她半晌:“去,既然是賠罪,我若不去只怕他要胡思亂想。就定在三日後吧。”
三日?
舟舟忽然一怔:“大佛寺的慧寧禪師給您送了帖子,邀您參加三日後的大廟會呢。”
“慧寧又不認識我,怎麽會給我送帖子,分明是容宿送的。”秦紹道。
容賊顯然在那一日有安排,她就偏亂他的步調。
“是,”舟舟沒有多言,倒是房間裡休息的舒涵聽了消息並不高興:“你怎麽不勸勸爺?聽說陛下兩位皇子就是在玉林郊外遇險,這時候讓爺去了,豈不是要生事端?”說著,舒涵便要下床。
舟舟按住她的手臂:“我這也是為了姐姐好啊。”
舒涵蹙眉:“為了我?”
“我是聽王妃說過,大佛寺廟會是長安貴女們的聚會,好些貴夫人都要趁著小姐們在廟會賞花的時候挑選兒媳,連長公主這次都要去給小公爺物色人選呢。”舟舟邊說邊幫舒涵掖好被子:“姐姐的心思,院裡人都看得出,您和世子爺是青梅竹馬,合該有這個福分。”
“你是說,容四爺要世子去大佛寺,是想……想給世子選妃?”舒涵瞳孔緊縮。
是了,秦紹根基都在西南,想在長安立足,最快也最妥帖的辦法,就是定一門親事。
而且這門親事不能落了刻意,否則就有結黨營私的嫌疑,那大佛寺偶遇,結一段良緣就是才子佳人的佳話,便是女方家也不會有什麽異議。
誰會放棄秦紹這麽個女婿呢?
舒涵瞬間攥緊了拳頭:“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容四爺約了誰嗎?”
舟舟搖頭:“我哪能打聽到四爺院裡的消息,不過就是知道咱們四爺和蒙家四爺最是交好,若真有人選,想也不會便宜旁家,何況還有蒙老將軍這一層關系在。”
“果然。”舒涵這一刻全明白了。
容宿過了今年就二十了,且與蒙世征交好,同六姑娘應該也是舊識,若真有求娶六姑娘的意思哪會拖到現在,不過是為了撮合世子罷了。
他這是要徹底斷了自己的念想!
舒涵銀牙緊咬。
秦紹要真定下一門親事,新主母入門前,必不能填房納小,若是新婦進了門,就更輪不到她與秦紹日日“相伴”,只怕主母三五下地便要將她配人。
長安城官家後院的故事,她多少也是打聽過的,頓時脊背發涼。
“多謝你了,”舒涵笑盈盈地拉著舟舟,從腕上褪下鐲子送過去:“我這幾日身上不方便,不好去爺身前伺候,
若有什麽事,妹妹幫我留意著。” 舟舟憨憨一笑:“姐姐說哪兒的話,您現在是正經兒的女人了,遲早能得個名分的。”她目光落在舒涵腹部,轉了轉鐲子才走。
舒涵面帶笑意,此刻小腹的絞痛竟也不是那麽難受。
入了夜,褚英悄無聲息地摸進秦紹房中,隔著屏風低聲稟報:“爺猜得沒錯,李世子府的人在史記雜貨鋪悄悄采買了打獵用的工具,那鋪子專營獵戶生意,東西全,我蹲了一日才看到做獵人打扮的樸澤。”
“他還是不死心。”秦紹歎了口氣。
“世子,李世子這分明是要約您打獵,這可是陛下命令禁止的事,萬一被人發現……咱還是別去了。”褚英聲裡帶著不滿,這李兆信哪是賠罪,分明是拿秦紹當護身符。
“他答應過慶城大妃,要親手打一隻白狐做成狐皮帽子送給大妃,但是因為入朝的事耽擱了。”秦紹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帶著幾分無奈。
褚英忽然有些噎得慌:“您……對李世子的確很好。”
“我對他,終究是有愧的。”
“您對李世子能有什麽愧?”褚英不解。
因為,我會害死他……
秦紹捂住臉,半晌才緩緩道:“我方才做了場噩夢,夢中我躲在箱子裡,李兆信在外面駕車帶著我逃跑,他想幫我,可還是被賊人追上。那賊人一刀乾脆利落,砍掉了他的頭。”
夜風嗚咽一聲,連褚英都打了個寒顫。
“那只是夢。”她說。
屏風後的秦紹卻搖頭:“不,不是夢。”
“我去讓人給您熬一碗安神湯來。”褚英轉身要走。
“你不怕死,是嗎?”秦紹忽然問道。
褚英站定,盡管她看不見秦紹卻並不妨礙她再說一遍:“為您盡忠,褚英不怕。”
“可我怕。”
秦紹長歎一口:“如今,我什麽都有了,我怎麽甘心。”
前世她不怕死。
因為她什麽都沒了,沒了父母親人,沒了皇位,沒了征文先生。
可今生,她握住了一切。
什麽都擁有著的人。
怎能不怕死。
褚英忽然覺得一陣心酸,咬著牙道:“爺是天潢貴胄,不會死的。”
就算是死,她也陪著。
秦紹笑笑。
“你下去吧,別忘了也去史記采買一套打獵用的箭矢工具。”秦紹吩咐。
……
長安城日子過得極快,兩日間,皇帝的“病”已見起色,朝事逐漸步入正軌,可巧的是,所有關於雁秋關的折子全都留中不發,皇帝既沒有批複也沒有新的調令。
許多人已經覺察到這此事蹊蹺。
畢竟從事發至今已有小半個月,十萬突厥大軍竟然還沒有攻下雁秋關?
到底是雁秋關堅守得當,救援及時,還是別的什麽?
不過朝中疑雲叢生並不妨礙貴女們的歡聲笑語,大廟會如約舉行,眾家女眷動身前往,城中街道頓時熱鬧非常。
容宿親自來到朝熙別苑等候。
大業卻臉色難看地附耳稟報:“世子今晨從小門出發,好像跟李世子打獵去了。”
“胡鬧!”容宿拍案而起,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