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綻呵呵地笑,回頭再看看仍舊睡得死豬一樣的師兄,吩咐阿鏑:“不過,我倒是真餓了。去給我弄點吃的來――”
想了想,哈地又一聲笑,“你們子廬公子剛才吃的胡餅就挺香,給我來十個。”
“十,十個?!”
阿鏑差點嗆著,然後在余綻瞪起眼睛之前,趕緊一溜煙兒跑了。
可是,她剛一出門,床上還在微微打鼾的鍾幻便睜開了眼。
“師……”余綻又驚又喜地撲過去。
“噓!”鍾幻豎指於唇。
“啊?怎麽了?還要瞞著他們嗎?”余綻親親熱熱地挨著鍾幻坐下,好奇地悄聲問道,“師兄你沒事兒了吧?”
鍾幻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又抬起頭來,下巴指指擱在床邊杌子上自己的藥箱:“拿過來。”
余綻探身一把抓了過來。
打開藥箱,卻並不翻動,鍾幻隻是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眯了眯眼,低聲道:“蕭家待咱們兄妹二人,絕不只是把咱們當醫生這麽簡單。”
余綻撇了撇嘴:“一看就是一家子野心勃勃的貨色。師兄,咱別理他們。我都跟蕭敢說了,治完病咱就走。”
“如今天下三分,戰火頻仍。亂世中,這樣的世家大族,哪一個不是野心勃勃?咱們這七年見得還少嗎?”
鍾幻將藥箱裡所有的瓶瓶罐罐一一拿起,挨個兒仔細聞了,肩膀松了下來。這才想起來教訓自家這個缺心眼兒的師妹:
“我問你:今晨一進那屋,你提人家規矩做什麽?人家什麽規矩門風跟你有半文錢關系麽?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上來就評價人家門風,你是想嫁進來嗎?!”
說著,鍾幻抬手便在余綻頭上鑿了個暴栗!
余綻心虛地扯扯嘴角,低下頭去,揪著自己的袖子任由師兄臭罵。
“還有!你師兄我瞎麽?那孩子是中毒難道我看不出來的?你個二把刀你還想著提醒我,你別忘了你跟師父的第二個月就是我教你醫術?你這簡直是給我挖坑!蕭家因為這個對我失去信心怎辦?”
這個余綻可是真沒想到!
張口結舌,一臉傻相。
“哼!還有!你給我老實交代,那方你拿去給那孩子接嘔吐物的手帕,是哪兒來的?!你別跟我說是你的!你自幼不愛隨身帶這些東西,每回用完了又隨手就扔,你當我老年癡呆,連這個都不記得嗎?說!”
鍾幻的眼神裡閃著危險的光。
“那個,那個手帕呀……師兄那個手帕後來我讓蕭家的丫鬟燒了我騙他們那帕子上的東西有毒不能亂碰……”
余綻討好地笑著,低聲把前情一一道來,又連忙把自己善後的法子也報出來。
嘣嘣嘣……
鍾幻氣得屈起手指,狠狠地在她腦門上彈個沒完。
“我真特麽想打死你個二傻子!”
“你這豬腦!你們余家個頂個兒的猴兒精,怎麽會出了你這樣一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臭丫頭?給你的東西呢?”
鍾幻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不停地在余綻的額角戳戳戳。
余綻怒目:“戳傻了你負責?”
“我倒不想負責,可我不負責誰負責?!師父臨終發了話,讓我照顧你。我總不能讓老頭兒死不瞑目吧?”
鍾幻再彈她一個腦瓜崩,然後看著她把那個小黑瓷瓶從懷裡摸出來,伸手搶過,細細地聞了,點點頭:“這回還行,沒弄丟了。”
“這是什麽?”余綻湊過來矮了身子跟著去聞瓶口。
鍾幻蓋緊了塞子,把瓷瓶還給她:“這是蕭韻的解藥。師父問過情形就猜到可能是墨球,所以特意準備了解藥,藏在馬車的暗格裡。
“今晨我隻是用金針探穴先將能凝起來的毒拔出來一部分。剩下的再動個兩三次針,每次行針配一粒解藥。吃完七粒,就好了。”
余綻下意識地接過瓶子,眨眨眼:“那為什麽要給我?”
“我身邊的東西太容易被人動手腳。但是藥在你身上就不一樣了。”鍾幻輕歎一聲,伸手拍了拍藥箱,“你還得悄悄地幫我藏不少東西呢!”
心思一轉,余綻便想明白了鍾幻的意思,不由勃然大怒:“他們敢亂翻你的藥箱!?”
鍾幻白了她一眼,低聲斥道:“你以後說話前能不能走走腦子?!什麽叫亂翻?人家看看我有沒有帶什麽能對蕭府整體不利的東西不行麽?”
“啊呸!師兄想對付蕭府,一把毒管保他們滿門死得透透的!他們查?他們能查出來個屁!”
余綻憤怒難抑,直接爆了粗口。
“你!”
鍾幻被她堵得捂著心口說不出話,“我現在真心明白師父在世時天天嚷嚷著自己會被活活氣死是什麽感覺了!”
索性張嘴衝外頭喊:“啊呀,我怎麽睡到了這個時候?小公子如何了?!師妹,快,帶我去看小公子!”
竟是懶得再跟余綻廢話。
衝著他使勁兒皺了皺鼻子做個鬼臉,余綻咳了一聲,也放了尋常音量:
“師兄你昏睡許久,怕是要用些飲食才能出門。不然也沒力氣看診啊!”
說著,站起來走到門口,揚聲道:“來人,上晚飯,參湯!”
不過一展眼,寇伯快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捧著食盒的小廝:“鍾小神醫醒了?快,快服侍鍾小神醫起身梳洗、用晚飯。”
洗澡、換衣、吃飯、喝湯。
阿鏑一直到最後才來,余綻也沒吃成胡餅,便被叫著跟鍾幻一起吃了飯, 直接去了蕭韻的院子。
瘦得光顯得頭大的孩子,睡得比兩個時辰前的鍾幻還要香。
聽了脈象,看了眼底舌苔,再看看腳底和全身各處的針眼,鍾幻真的放心下來,擦著額上的冷汗坐了下來。
“使君可以放心了,小公子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今夜子時之前,煩請尋兩片百年老參。我須得再給小公子行一遍針。”
一直都沒有離開半步的胡大郎滿眼紅血絲,大驚失色:“不是說毒已經祛盡,可以隻是用藥調理了麽?”
眾人都看向說出這話的余綻。
鍾幻泰然自若地含笑點頭:“若是今天上午我被人一箭射死了,那用上半年的藥慢慢調理,也不會有什麽後患。”
蕭府眾人臉色一變。
“不過既然有我這個活人在,行針輔佐湯藥,總歸還是能快些。小公子這毒已經有段時間,還是盡快拔除乾淨的好。您說呢?”
鍾幻親切自然地緊緊盯著胡大郎問。
而余綻則立即哼了一聲,小聲嘀咕:“師兄,你不要搏命。萬一沒被歹人殺死,卻因為救人累死,那豈不是太過冤枉?左右……”
鍾幻看了她一眼。
余綻便把“人家又不領情”咽了回去。
“如此,那小神醫且請先回去休息。子時之前我去請您和四小娘子。”
蕭寒站了起來。
三個人走了出去。
剛出門口,便聽見屋裡蕭敢平平淡淡的聲音:“大郎,小三十六的性命還指望著人家師兄妹。你莫要給我兒子做禍。”
屋裡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