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的永熹帝直奔小蓬萊。
南忱換了“幼時”的梳妝,清淡利落,笑意嫣嫣地端莊跟他行禮,然後極為懂事地樣子,直言相告:“我可以頂著牡丹郡主的名頭活一輩子,只要能離開這裡。”
聽她這樣說話,永熹帝反而疑心去盡,倒傷感起來:“這可讓朕怎麽跟太后娘娘說呢?她老人家千方百計保住你的性命,可不是為了讓你去北狄那種野人的地方受苦的。”
南忱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一時,才低聲道:“可是跟這樣的日子比起來,我寧可去那種地方受苦。至少,我可以在廣大無垠的草原上自由地奔跑,跑到筋疲力盡……”
永熹帝坐不住,起身疾步離開。
毛果兒落在後頭,眼含深意地瞥向旁邊恭敬站著的賈六。
這種話,靜宜長公主那個蠢貨可說不出來。這是賈六教的,不,確切的說,更像是離珠郡主,甚至是沈太后教的。
“朕也想去那樣的地方,不停地奔跑,高聲大叫,放聲大笑……”
站在重重宮牆下的永熹帝抬起頭來,上頭的天空似乎都被規整成了四方一樣。
毛果兒偷眼看看他,適時地微不可聞歎了口氣。
永熹帝傷感地擺擺手:“讓禮部擬單子吧。封牡丹郡主為牡丹公主,許嫁與北狄王為大閼氏,月內啟程。”
“您,您不先去跟太后商量商量?”毛果兒小心翼翼地提醒。
永熹帝長長地呼了口氣,遙遙地看向梨花殿方向,才搖了搖頭:“這種事,若是交給她,她只怕是要左右為難死了。罷了,她剛替朕把大小余氏安置好了,朕還是幫她一把吧。”
“陛下才是真的難……”毛果兒說著,竟哽咽起來,甚至還作勢揉了揉眼窩。
永熹帝回頭看著他,頓時又氣又笑,回身踢了他一腳:“就你會做這些像生兒!你師父一輩子都把心眼兒藏在肚子裡,偏教出你這麽個醜兒來!”
毛果兒嘻嘻地笑著,躬身道:“小的看不得陛下傷感,才鬧一場逗您開開心。偏您還這麽聖明,小的可不就是個小把戲?”
頓一頓,回頭看看太液池中央的小蓬萊,嘀咕道:“不過,那個賈六,若是跟著去北狄,可有點兒可惜了……”
“嚴老頭兒不是說了麽?那個賈六能壓住三分靜宜的煞氣,朕覺得這話有道理。你先前也不是不知道小蓬萊上的事。賈六掌宮之前,靜宜打死了多少奴婢?可自從太后上島直接簡拔了這個刷馬桶的管事,小蓬萊半年沒出過人命——”
永熹帝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來,笑著問:“那個姓馬的,拍馬屁,跑到哪裡去了?”
毛果兒跟著笑,偏頭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頭:“上回聽誰恍惚說過一句,好似早就離開小蓬萊了,但是去了哪裡,卻想不起來了。聽說陛下誇過他識趣,小的回頭去細問問。”
“識趣有什麽用?又管不住人。跟賈六比起來,他可差太遠了。”永熹帝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命車駕往清寧殿去,“讓皇后去給靜宜辦嫁妝。”
潘皇后聽說了此事,卻大吃一驚:“母后知道嗎?”
“母后那裡,還得你先去探探風聲。雖然她老人家一向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想必不會真的不肯。只是這畢竟是她老人家唯一的骨肉,就這麽執意為了國家遠嫁,想必她老人家必是舍不得的。你去看看,陪一陪,也勸一勸。”
永熹帝輕輕喟歎,甚至還發了一會兒呆,方道,“朕根本就沒往那想。還琢磨著是把凌霄還是合歡嫁過去合適,誰知她就得了消息,直接命人來說,她願意冒名頂替一輩子。”
潘皇后一聽是南忱自己要求的,頓時噎住,半晌,才重重地一跺腳,紅了眼圈兒,咬牙恨道:“這孩子!半輩子都只顧著自己!她怎麽就不肯想一想,她這樣強出頭,以後讓母后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母后自有你我以家國天下贍養,她便在宮內小蓬萊上活一輩子,於母后又有什麽益處?如今她有了這麽個逃出生天的機會,說不準還是母后派人指點她的呢!”
永熹帝有些反感地皺起了眉頭。
潘皇后卻只顧著傷感骨肉分離,搖著頭反駁道:“哪有當親娘的肯讓孩子嫁去那等苦寒之地的?何況母后又只有她一個……”
“行了!你這真是尋常婦人的俗念頭!虧得我們母后不是你,當年若照著你這般婆婆媽媽的做事,朕早就被韓震生吞活吃了!”
永熹帝哼了一聲,本來想跟潘皇后好生商議一下怎麽給靜宜賞些體面,這時候也不耐煩繼續說下去了,起身環顧,皺眉問道:“太子呢?又跑出去玩了?”
“沒有沒有。在後頭站樁呢!”潘皇后知道自己剛才只怕是惹惱了永熹帝,生怕連累了南猛,連忙替他遮掩。
可恰在此時,後殿傳來南猛尖叫大笑的聲音,顯然是正在跟宮人阿監玩得瘋。
永熹帝冷冷地看了滿面通紅的潘皇后一眼,重重地摔了一下袖子,咬著牙丟下一句:“慈母多敗兒!”揚長而去。
潘皇后看著他的背影, 張著嘴,有些張惶,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重又閉上了嘴,呆呆地跌坐在鳳座上,深深喟歎。
一時南猛手裡拿著一隻扎好的雄鷹風箏跑了出來,高聲喊著:“母后,我要讓父皇帶我去放風箏!鍾先生說的,我很快就可以出去玩了!”
潘皇后疲憊地衝著他笑了笑,張開手,等他撲過來,抱住了他,柔聲道:“好。等你父皇下次來時,你就跟他說。”
“今天說?!”南猛仰起頭叫道。
潘皇后溫柔地搖頭:“今天你父皇有很重要的事,我馬上也要去一趟梨花殿跟你皇祖母商量事情。今天你自己在清寧殿做功課,等過幾天父皇母后忙完了,咱們再說放風箏,好不好?”
“好。父皇和母后忙的都是大事情,馬虎不得的。我會好生讀書練功,以後替父皇分擔。”南猛乖巧地點頭,但還是有些沮喪地塌了肩膀。
潘皇后含笑拍了拍他:“誰讓你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