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發愣的沈沉再說什麽反對的理由,沈太后便問永熹帝:“你來是不是跟我商量皇后說的那個事兒?”
永熹帝的臉色沉了下來,嗯了一聲,端起了架子,清清嗓子,剛要說話,卻見沈太后先衝著他擺擺手,然後對沈沉道:“你去玩罷。我跟你皇兄說些大事。”
沈沉呃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椎奴推一推茫然的她,促狹笑道:“是你皇嫂來說的事情,你要聽嗎?”
沈沉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連忙跳起來,一溜煙兒跑了。
椎奴看著她的背影笑,又似看不見永熹帝的臉色一般,笑著擠眼睛:“皇后來說要給您采選新人,她就臊了個大紅臉,趕著忙著躲了。剛才婢子還打趣她,平常彪悍,這又不是在說她,怎麽也臊了?您猜她怎麽說?”
怎麽?
離珠竟然連聽都沒在旁邊聽?
那竟然真是太后自己改了主意?
永熹帝愣了一愣,也隻好順著椎奴問:“她怎麽說?”
沈太后哈哈大笑:“她說,她一想到,說不準要跟好些比她還小的小娘子叫小嫂子,就覺得手腳沒處擱。還求著問我,到時候該怎麽稱呼皇帝的那些妃嬪呢!”
這可真是——
永熹帝也不覺得氣得笑了出來:“又新可真是去養老了。連這樣的事情,都不教教離珠!”
“又新怕是也都忘光了……”沈太后說完這句話,笑容淡了下來,有些發愣,過了許久,才回了神,歎口氣,搖搖頭,重新露了笑容,看向永熹帝:
“采選新人的事,皇帝是怎麽想?皇后問我是光選民女好,還是就在京城官宦人家簡單挑挑好,我也有些拿不準。正要找你來商議呢。”
一直在探究地看著沈太后表情的永熹帝先是露了些微笑意出來,聽到最後卻板起了臉:“朕的想法是:不選。”
沈太后一怔:“不選?為什麽?”
“皇后張口自己妒忌,閉口自己不孝,卻不想想我們夫妻之情。如今猛兒位置未穩,我哪裡來的心情弄女人進宮?母后一直都說,等朝廷大事了了再說,怎麽被皇后一說,就變卦了?”
永熹帝說著質問的話,卻帶了一絲賭氣。
聽得沈太后莞爾而笑:“此一時彼一時。之前你們夫妻們是情感深厚,潘家也穩當。可是如今,潘國丈進了一趟宮,你妻子就說要采選新人。可見潘家心裡有點兒沒底了。”
永熹帝眼中閃過寒光,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別開臉:“朕還要怎麽倚重信任,他們才能有底?真是貪心……”
“皇帝,你這可就想差了。”沈太后滿面是笑,甚至忍不住拍了拍手,“你自然是好心,表達親熱信重之意。可是,自古以來,這外戚一門,除了那有野心的傻子,余者可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若是皇帝待皇后好,待國丈舅子疏離,外戚家裡倒安穩。左不過皇后日後成了太后,偏疼侄兒侄女幾分,也就富貴榮華了。
“可若是皇帝一邊對皇后好,一邊還對他們家人好,百般重用。那一家子可就要心驚膽戰了!緣故麽,你也該知道——他們都是太子的長輩,位高權重了,日後威脅到了年輕皇帝,怎麽辦?!
“你又是個極聰明、極有決斷的人。潘家這是太怕你了!”
沈太后笑眯眯地說著,甚至還滿意地看著永熹帝點了點頭:“真龍天子,就該有這個龍威。”
話說得坦白到了這個份兒上,永熹帝心裡的疙瘩倒解開了一點,臉色也溫和了,歎息著搖頭,抱怨道:
“做皇帝真夠累的。妻子不賢惠令人生氣,內兄弟們不爭氣讓人頭疼。偏這妻子賢惠了,內兄弟們都有出息,怎麽反而大家倒生了隔閡出來呢?
“我怎麽就聽說,六弟跟他丈人家相處得和樂融融。前些日子為了六弟妹有了身孕,他跟他丈人喝了個爛醉如泥,拍著他丈人的肩膀喊大哥……”
沈太后撫著額頭,氣得苦笑:“這孩子!就這麽沒上沒下,怎怨得下人們都奓著膽子糊弄他?”
永熹帝的眉頭跳了一跳,哼道:“老叔祖就是心軟。朕都想砍了那幾個,偏他隻判了革職,朕倒不好加罰太過,隻得改了流刑。”
沈太后含笑點頭:“當初先帝請他老人家主掌宗正寺,取得就是他心軟。都是咱們自己家裡的事,親戚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
手一抬,止住永熹帝張口欲辯,笑道:“知道你疼弟弟妹妹,聽見人欺負他,就跟欺負自己似的。可如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不過是貪幾個錢,又不會讓你弟弟弟妹餓肚子,就算了吧。”
永熹帝作態半晌,隻得點了頭。
沈太后再度把話題拽回采選,可永熹帝依舊咬緊牙關不同意:“一定得等猛兒長到十二三歲,能離宮開府了,再說。”
沈太后苦勸下去,卻惹得永熹帝落了淚下來:
“我不怕母后笑話……
“當年父皇立了我做太子,下頭的幾個弟弟都隔了四五歲,按說已經夠遠了。可就那樣,他們幾個的母妃和外家的人,沒當著您和父皇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常常讓我不寒而栗……
“後來二郎三郎又接連出事,人人都覺得是我戕害弟弟。可那時候,我才幾歲?我哪裡來的人手?哪裡來的膽量心機?沒人肯承認這些,隻覺得我是為了那把椅子暗地裡害人。
“到了最後,連父皇看我的眼神都驚疑不定。更別說,六弟五歲封王,封號竟然是一個息字……
“我受夠了這個苦, 又怎麽忍心看著我的心肝寶貝、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嫡長子、聰慧敏達的太子,再受一遍這個苦?!”
永熹帝哭得委屈,眼淚嘩嘩地流,看得沈太后身子直發僵,最後也隻得一聲長歎,苦惱地搖頭:
“罷了罷了。依你。此事,容後再議。”
待永熹帝心滿意足地走了,沈太后轉頭看著椎奴。主仆兩個對視著,各自一聲冷笑。
沈沉從偏殿悄悄地溜出來,歪著頭看她二人的表情,心裡跳得又快又急。
母后和皇兄的戲都演得極好。
可是母后最後這表情,怎麽竟似在嘲諷皇兄一般?
難道皇兄這一出戲裡,有那母后早就知道的真相麽?!
會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