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在半個月前,遠在千裡之外的淖兒河西南,這裡有一道前元時蒙古人修建的舊長城,北抵哈喇溫山,南及泰寧衛西北的洮兒河,自前元朝庭逃竄漠北後,這道殘破的劣土長城成了朵顏三衛防禦東蒙古韃靼諸部的有力屏障。
而在這風雪連天的時候,卻有一支兩三千騎的馬隊,護衛著萬多人丁分乘馱馬驢騾拉的雪撬,滿載著營帳雜物往西南遷徙。在舊長城與洮兒河相接處有一道烏鞘嶺,只要翻過此嶺跨過已然冰封的洮兒河,向西數百裡就進入了東蒙古喀爾喀部的勢力范圍。
“同知大人!最近幾天晚上我總是睡不著覺,盡做惡夢,有好幾次都夢到我父親哈兒兀歹和兄長革乞蠻渾身是血,他們那邊可能失敗了,也不知能不能回來。”走在前面的馬隊中,一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滿是擔憂地說。
而一眾馬隊簇擁在中間的正是朵顏衛指揮同知脫魯忽察兒,他頭戴鐵盔,身披鎖子甲,手按腰刀,抬頭舉目遠眺了一會兒才回道:“革乞剌!兀狄哈人那裡,我們已經顧不上了,只要能逃離淖兒河,魯國王、開平王留下的血脈就不會絕嗣,我們就還有希望,你明白嗎?”
魯國王是前元開國大將木華黎追封的爵位,而開平王則是納哈出獲封的爵位,納哈出也就是木華黎的直系子孫,至於黃金家族旁支合赤溫的後代,其實在納哈出戰敗降明後就已經消失。
“我明白的,同知大人!前面還有二十多裡就是烏鞘嶺了,要不我帶人先一步去佔據那裡,待會兒好接應部族老弱人丁翻山過河,你看怎樣?”
脫魯忽察兒一怔,點了點頭應承下來。很快,革乞剌便率著五百余騎疾奔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但不到一個時辰之後,一陣急驟的巴蹄聲響,數十騎族兵渾身浴血,背插箭矢狼狽而回。
“不好了!同知大人,寧王朱權已率大寧都司及泰寧衛萬余騎佔領了烏鞘嶺,我們遭到了伏擊,革乞剌戰死,我們過不去了!”一名百夫長悲愴地哀聲稟報。
脫魯忽察兒臉色大變,身體晃了晃差點摔下馬去,有些驚奇地問道:“這怎麽可能,塔賓帖木兒不是被燕王殺了麽?泰寧衛的部眾這麽快就被安撫住了嗎?現在是誰為族長?”
“據說是寧王朱權從營州右屯衛調來的開平王殘部,可那些該死的家夥現在自稱是奚人,新任的泰寧衛指揮使原是營州右屯衛指揮僉事哈古恩,卻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蕭奚,再也不肯承認自己是蒙古人。”
脫魯忽察兒臉色煞白,卻恨聲咬牙切齒道:“好一個秋捺缽啊!女真人?契丹人?奚人?這些亡國滅種的賤奴想要翻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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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巍峨連綿的大燕山阻擋了來自北方的寒潮,北平府只是下了一場夾著雪籽冰雹的冬雨,陰冷潮濕的天氣裡,城郊野外官道上人煙稀少,隻偶爾有一隊軍士縱馬呼嘯而過,踐踏得本就泥濘不堪的路面滿是泥漿。
初冬的運河水運依然繁忙,通惠河與北運河交匯口兩岸到處都是碼頭倉場,而這天位於通州城北的碼頭外已被燕王府圍子手戒嚴,王府長史葛誠、儀衛正盧振等人帶著一群王府屬官列隊於碼頭上靜靜等待。
片刻後,停泊於碼頭棧橋邊一艘艘大黃船上一隊隊金吾衛、羽林衛士兵下船登岸集結列隊,竟有三千人之多,其中還有身著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的錦衣親軍隨從,架勢陣仗可是不小。
雖然自藍玉案後,都指揮使蔣瓛已被賜死,錦衣衛也差點被裁撤,但因戰事多發,各地發生了多起叛亂,又要掌控海外番國動向,錦衣衛仍有極大的正面作用,這使之得以保留,但老朱也沒再任命新的都使,僅以北鎮撫司同知二人分治衛事。
隨後,那座駕上大黃船頭,一大群文官和內侍宦官與幾名二品緋袍武將互相拱手道別下船,緩步上前與燕王府迎候使者一番寒喧見禮。
此次朝中來使以正四品太仆寺少卿嚴以智、從四品司禮監右少監鍾繼恩為首,其次還有兵部及後軍都督府和左軍都督府的軍吏、工部、戶部諸官員隨行,主要以宣旨、核對軍功、清點戰利品,並處理朵顏三衛善後諸事。
碼頭當然不方便於接待談話,燕王府葛誠、盧振等人很快將一乾來使迎進通州城北潞河驛客館,隨後才好一路相陪著去北平府城燕王府,這也是王府在旨意下達宣讀前進行的一些摸底試探。
館舍正堂上,四十余歲的嚴以智和鍾繼恩有旨意在身,坐於上首只是低頭品茶,並不主動開口。相陪在側的葛誠便小心冀冀地問道:“朝中派嚴少卿來,莫非是要在北平設立太仆寺分司茶馬貿易諸事?這次軍功的賞賜想必也批下來了吧?”
“諸將士軍功自然會有兵部批文,太仆寺嘛……不關燕王府的事,你家王爺大可放心,反正他在北平也待不了多久。”嚴以智意味深長地一笑,不置可否地回道。
既然太仆寺不設北平分司,那就是清點接收牛羊戰利品了。葛誠聞言一怔,凝惑道:“此前燕王殿下已多次上書,請回朝奏事卻未獲準,而嚴少卿又言燕王殿下在北平待不了多久,卻不知是何意?”
嚴以智卻又不開口了,這是陪坐末席的一千鎮撫司千戶卻哧笑一聲,接口道:“你們燕王府不是一向消息靈通得很嗎?連北平分司的費千戶都要頂不住你們的黃金美人利誘了,如今這點事都不知情啦!那李某就先知會你們一聲,撒馬兒罕的跛子帖木兒一再扣押大明使者,到時就得看燕王殿下的嘍!”
“這……難道要讓燕王為使去討要……不不!是率兵征討嗎?可西北也太遠了啊!”葛誠不由一呆,西北目前是魏國公徐輝祖在練兵備邊,並為秦王和平羌將軍寧正征討文州叛軍高福興提供後勤糧草,若再調燕王去,那西北可能要又換將了。
那鎮撫司李千戶臉色一肅道:“不錯!那麽泰寧衛的事也該有個說道了,那張玉竟敢衝撞威逼寧王,杖八十嫡戍肅州衛充軍!軍功自有兵部核計,戰利品歸太仆寺,賞賜嘛!嘿嘿……燕王府自己掏吧,反正遼王府那兩萬多頭牛羊,燕王也不認,他還有滿套兒黃金享用不盡,又不差錢!”
葛誠頓時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些事他雖然沒參與,主要是姚廣孝與袁拱、金忠那幫人謀劃的,可其中隱情他還是知道一些的。而此前燕王與宋晟出征,那可是七八萬將士的功賞,燕王府怎麽支給得起,說不得到時只能讓北平府幫著想辦法了。
葛誠想了想,又小心冀冀地套話道:“若燕王西征,北平以世子坐鎮,也能穩得住的……”
這時上首鍾繼恩接口笑道:“呵呵……皇爺聽說燕王妃病了,特命奴等前來慰問,到時也好與世子一起帶去京城將養,北平邊防有周王代為坐鎮,大寧和宣府還有寧王和谷王呢,燕王完全可以放心了。要知道泰寧衛塔賓帖木兒全族慘遭誅殺,皇爺可是怒斥:強踩諸王出頭,獨領九邊風騷,他想幹什麽?俺們做奴婢的也很是好奇呢,你們又不想說,那就不必再多說了。”
葛誠與盧振對視一眼,臉色都有點不太好看,隻得悻悻告退出客館,立即派隨從將打聽到的消息送回燕王府。另外碼頭的大黃船上還有楊文、顧成、何福等武將似乎是要去遼東上任,葛誠與盧振自感地位太低,卻不便去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