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裡學排爆排雷之前,莊嚴從沒想到原來排個小小的地雷背後居然要付出那麽的艱辛。
頭一格禮拜,“獵人”分隊的所有隊員每天都趴在地上,按照“老大”羅興的安排金星探雷針訓練。
有人說,排雷是繡花的活兒。
這一點倒是讓莊嚴深有體會。
羅興給出的要求是,能依靠探雷針插進土裡,用手感就能準確判斷出雷種就算合格。
於是,莊嚴和其他戰友開始了單調而枯燥的探雷針使用訓練——10平方米的一塊練習場,要扎上1萬2千針左右。每天每個人必須完成20到30平方的訓練任務,一共要扎上2萬5千到3萬針。
一個禮拜下來,莊嚴的手指在原來的繭子上又多了一層老繭,手指關節都隱約作痛。
這裡的訓練和排雷生活十分枯燥。
由於紀律規定不能亂跑,所以大家基本上都在營地裡沒出去。
天天在訓練,看著別人排雷隊的兵一大早就扛著各種器材和爆破材料登車出發,莊嚴總有些複雜的想法。
他既渴望能夠親自到雷場上試試自己的訓練成果,但是又有些擔心自己能不能勝任。
雖然自己現在好歹也是一個特種大隊的兵了,什麽針式和訓練沒見過?
但是這一次不同,排雷不是普通的任務,是玩命的任務,絕對不允許出錯。
但是他又羨慕那些排雷兵,人家好歹是正兒八經去拆過真家夥的,自己和人一比,立馬就矮半個頭。
最令莊嚴佩服的是,這些排雷的工兵們看起來卻似乎從來不會苦著一張臉,他們情緒樂觀,表情輕松,每天仿佛不是去雷場,卻像去搞個野營的小訓練那麽簡單。
莊嚴不得不感慨,看來當排雷兵都是要天生樂觀的,否則還真的承受不了這份壓力。
後來在訓練間隙,莊嚴忍不住問“老大”羅興,說你們到底害不害怕?
羅興說:“是人鬥怕死,沒人生下來就是英雄,可是咱們工兵乾的就是這行啊,害怕也沒用。我第一次上雷場的時候,排長指揮放最後一炮,點火站設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沒有地方坐,我和點火手兩個都是蹲著的,蹲久了就有些蹲不住了,覺得右腳有些麻,當時我就想換左腳,也就是往左後方挪了不到十公分,結果感到左腳下一陷,然後聽到噗的一聲輕響……”
“埋過雷的地方都有個特點,土質會比邊上松軟一些。我是經過培訓的,當時腦子立馬就空白了,想著完了,我踩雷了……你知道當時我多害怕嗎?我魂都要嚇出來了。你知道,我第一件事是幹嘛嗎?”
“幹嘛?”羅興的故事徹底勾起了莊嚴的興趣,趕緊追問道。
羅興扁了扁嘴,說:“我第一時間是伸手去摸自己的左腳,看看腳掌還在不在,看看是不是摸到血了,你要知道,一般爆炸的時動靜不是很大,而且人也沒有特別的疼痛感,那一定是踩上防步兵地雷了。很多人是炸了之後,低頭看才知道自己的腳掌沒了。”
莊嚴嘴巴成了O型,合不攏了。
於是問:“班長,你現在沒斷腿,是不是沒踩到雷,虛驚一場?”
“當然不是,我踩上的可是一顆正兒八經如假包換的72式防步兵雷。”羅興說。
“啊?”莊嚴滿臉狐疑,忍不住又朝羅興的左腳看了一眼。
左腳好好的,沒問題。
羅興說:“我運氣好,我低下頭看的時候,腳下冒煙了,白煙從泥土裡冒了出來,引信被我踩爆了,擴爆藥也炸了,只是雷體裡的高爆藥失效了,不然……”
說到這,他居然嘿嘿地笑了起來。
“不然現在我就是獨腿大俠了。”
莊嚴半天才緩過神來。
這可真的是命大了!
“我天天看著你們排雷隊的人出門,個個都表情輕松,你們排雷隊所有人真的就沒一個害怕的嗎?”
“當然有人害怕,去年剛開始組建掃雷隊的時候,我們連隊有個家夥,咳,我也不想提他的名字了,聽說要去掃雷,死活不肯來,躺地上打滾要求回家,最後還真的逃了,部隊去了他老家做思想工作,還是不肯,寧可上軍事法庭也不肯上雷場。不過,我們當年120人的排雷隊,就出了一個這麽樣的慫包玩意,其他人都是好漢!”
說完,羅興咂咂嘴,意猶未盡又道:“其實說到害怕……害怕有用嗎?如果上雷場害怕有用,我天天去雷場之前都好好哭爹喊娘一次再去,其實排雷這事是越害越出事……你越是怕就越緊張,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在雷場上,一點點小失誤都會讓你付出血的代價……”
說到這,頓了頓,繼續道:“再說了,排雷這事,有意義著呢!”
“你知道我們當排雷兵什麽是最開心最自豪的嗎?”他盯著莊嚴,問道:“”
莊嚴說:“是成功排除一枚地雷?”
“算是,也不算是。”羅興說:“去年我們在隔壁縣清除了兩塊雷場,交付地方政府之後,那裡重新開墾種菜,村民可以去打柴,可以通商,有人還建起了農家樂,收入增加不少,我每次經過那裡都要去看看,然後告訴自己,這片雷區我有參與過排雷,這裡面,有我的付出,那樣我就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特別有意義,我覺得……”
同一本正經地問莊嚴:“這事,算是有意義的吧?”
莊嚴趕緊點頭:“嗯,當然!很有意義!”
羅興聽完就笑,好像莊嚴的肯定是在他胸前掛上了一枚軍功章一樣。
雖然羅興對於排雷的事說得雲淡風輕,似乎毫不在意。
雖然莊嚴看到排雷一隊的百號人一個個都整天笑嘻嘻的。
但是莊嚴很快發現,其實排雷隊的兵,並不是真的一點壓力都沒有。
這天晚上,莊嚴躺下之後,忽然聽到帳篷外有人在低聲說話。
莊嚴好奇心大盛,爬起來,走到帳篷邊,掀起門簾開個縫隙朝外看。
只見黑燈瞎火的營地裡,兩個黑影在炊事班附近的棚子邊說著什麽,過了一會兒,另一個黑影從炊事班做飯炒菜的臨時竹棚裡閃出來,手裡好像拿著什麽東西,三個人低聲又說了幾句。
“搞好了?”
“搞好了,油燜大腸,好吃。”
“啤酒呢?”
“在桶裡。”
“走吧。”
幾個黑影左右看看,輕手輕腳朝營地外走去。
深更半夜,油燜大腸?
這幫狗日的自己偷偷加菜?
莊嚴忍不住了,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來。
他套上迷彩服上衣,悄悄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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