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恪來到秦朝以後第二次做設計。
夜涼如水,明月皎潔,遠處狼嚎,近旁狗叫,如此環境正適合整理思緒。
從骨子裡來說,他依舊是那個喜歡擺弄奇怪玩意的工科宅男,無論是思維導圖還是畫圖作業,都可以讓他的心靜下來,不用再被身邊的紛紛擾擾纏繞。
這兩天的破事實在不少。
隨著烈山鐮出世,納租的問題算是解決了大半,而由鄭氏說媒引出來的事卻至今沒有浮出水面。
信息太少,李恪只知道自家被牽扯其中,可連個防備的方向都弄不清楚。
這讓他很煩躁。
“頭疼!”他拿腦袋磕著幾案,磕得咚咚作響卻見不到半點效果。
直到腦袋磕疼了,他終是決定先把那些東西放一放,多快好省地料理完納租之事才是正辦。
平心,靜氣。
李恪一連做了十幾個深呼吸,等再睜開眼時,已經進入到專注狀態。
第一枚簡“項目”:【農機】、【脫粒】
第二枚簡“需求”:【效率】、【生產力】、【人動力】、【結構簡潔】、【功能單一】、【便於加工】
第三枚簡“產品”……
他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簡,腦子轉得飛快,像硬盤搜索似地剔除掉一個又一個不符合需求的設計思路,選項越變越少,幾乎就要呼之欲出。
他鄭重地提起筆……
醞釀……
醞釀……
【連枷】
這個結果險些沒讓他噴出老血來!
他努力憋著,憋得臉色漲紅,差點內傷,但總算是憋住了!
等緩過勁來,李恪站起身子,背著手走到窗邊。透過窗欞上柵欄式的支撐,他看到院子當中披著月光打谷的癃展。
癃展單手支著木棍,一點一點推車,另一隻手揮舞連枷,輕輕敲打在墜著穗子的禾槁上。細小的粟粒嘩啦啦落下來,掉在底下墊著的草席上,看著細細密密。
草席的長度就是一次脫粒的單元區。他來回移動,甩枷脫粒,左至右,右再至左,也不知要來回上多少次才能把面前這些禾槁打乾淨,分離成純粹的粟粒和秸稈。
想來這會兒整個裡中都是如此景象。
“設計的需求太多了……”李恪輕輕對自己說道。
如今的這套導圖是完全照搬烈山鐮做出來的,因為經過烈山鐮的設計,他發現這種條件下的原始工具相當適應秦朝的生產基礎。
而且原始不見得就代表效率低下。
秦朝的熟練農戶一天工作四個時辰,收割的禾粟大約三畝,農活特別好的大概能提高到三畝半,而李恪使用烈山鐮,今天則收割了三畝三分。
這並不是他最快的速度,如果不是花了不少時間教會旦使用長鐮,他收割四畝最多只需要兩個半時辰,剩下的一個半時辰足夠用來收攏禾槁和裝車起運。
他判斷,自己現在的極限大概就是每天四畝,這個速率遠遠超出熟練農戶的水準,烈山鐮對他的增幅高達四至五倍。
當然,作為一柄人動力的原始農具改良類型,烈山鐮的天花板很低,旦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本身具備足夠的技巧和體力,使用短鐮時達到三畝的一般速率,但在熟練使用烈山鐮之後,也隻比李恪快出一籌,如果估算得沒錯,大概五畝。
由此可見,這柄鐮刀對熟練農戶的價值遠沒有對李恪這樣的門外漢大,但因為加工簡單,依舊顯得性價比奇高。
這也是為什麽李恪會在設計脫粒工具時套用烈山鐮模版的原因,性價比是其中最重要的參考指標。
但結果顯然很糟糕。
通過自我反省,李恪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問題,他忽視了農具的差異性。
古代農業的發展受限於工業基礎,總的變化其實並不大,甚至可以說在聯合收割機問世以前,同樣的一套農具,人類使用了數千年,這之中常見功能性的細分,卻很少出現個體的進化式改變。
烈山鐮是其中的一朵奇葩,因為它根本就不是在古代農業發展的過程中出現的產品,而是在農業現代化完成以後,依照新的生產模型,減掉機械動力之後倒推出來的設計。
這樣的奇葩哪怕有第二朵,也不在脫粒工具當中,至少不在李恪所知道的脫粒工具當中。
“看來我需要盤點一下人類脫粒模式的發展史。”
他快步走回矮幾,揚手把所有的簡掃到一邊,取一枚新簡,奮筆疾書。
【連枷,效率低下】、【石碾,加工困難】、【聯合收割機,別搗亂】、【馬拉臥式脫粒機,太大了】、【直立式機械脫粒機,動力馬達】……
他猛地停下筆,眼睛裡閃過一絲喜色。
【小型脫粒機】
這件東西其實算不得一件階段性的農具,某種程度上,它的出現過程和烈山鐮還有些相像。
聯合收割機成熟以後,農機這個領域在進行功能性細化時, 大部分所謂創造都是把聯合收割機整合的功能裂解出來,形成一個個獨立的機械,因地製宜,供給那些不適合機械大農業操作的地區使用。直立式機械脫粒機和碾米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的產物。
然而在解放初期,基礎工業落後、鋼鐵和燃料緊缺的現實讓這種小型機械很難在華夏被大規模生產和應用,於是人動力的“山寨”版作品便應運而生。
李恪取過一片木牘,深吸一口氣,開始畫脫粒機的概念圖版。
作品為三層結構,上層脫粒,中層收納,下層安置踏板,提供動力。
其基礎骨骼是兩對“X”型交叉支架,上短下長。交叉點設置轉軸,並以轉軸為“柱芯”,搭建一個由六根扁平立柱和兩個支撐圓片組成的圓柱形鏤空滾筒。
轉軸從滾筒兩側略微突出,突出部分製作成齒輪形狀,並在橫向設置兩組聯動齒輪,各自對接齒狀直杆,一側兩根,兩側共有四根。
四根直杆垂直向下,構連住矩形踏板的四個角,踏板正中自然要有橫軸,用來保證踏板以軸為中心做蹺蹺板式運動。
最後在滾筒外側包裹上漏鬥樣式的外殼,在漏嘴下吊掛接納粟粒的容器,整個機械便完成了。
李恪對照著寫滿需求的木簡,發現除了【結構簡潔】和【便於加工】,這件設計在其他方面都滿足需求。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看癃展能不能理解齒輪的概念,以及有沒有辦法把簡單的齒輪組結構加工出來……
李恪心想著,又一次翻出木牘,伏案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