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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第205章 夜宴夜論
今夜的水畔,夜不眠!

苦酒裡的所有活計都停了下來,整個裡中空無一人,所有的人,鄉裡、官奴、民夫、精匠,他們聚集在連片的篝火旁邊,傾聽著螺旋汲水的嘩嘩聲,在月色下縱情歡唱。

嚴氏和呂雉是宴會的中心,婦人們齊聲恭維。墨者和精匠們是宴會的中心,男人們勸酒喧囂。田嗇夫和田典妨是宴會的中心,少吏們圍聚在旁,酣暢狂飲。

沒人注意到,裡典服孤零零身處在宴會之上,目視著夜色中的螺旋黑影,眼中燃著熾烈,渴求,還有憎恨的火苗……

只是今天的狂歡仍有遺憾,那就是李恪不見了。

誰也沒能找到李恪的身影,打從宴會一開始,他就從田嗇夫囿的身邊消失,以至於鄉裡們想要把他泡進酒缸的想法徹底落到了空處。

李恪背著手站在獏行的主平台,身邊是護衛的由養和泰。

本來儒也想來,不過他是今天的主賓之一,泰找過他,卻被憨夫扛著酒壇趕跑了……

遠處歡歌,近處無聲,河漢璀璨,治水奔行。

比起被灌得尿急,這才是真正的愜意啊……

李恪舒坦地抻了抻胳膊,回身對由養說:“你,儒和罕高各據一處,今日是儒竣工,三日後是罕高,你打算何時將獏行交付?”

由養不服氣道:“先生,螺旋工程與獏行豈可類比?雖說結構複雜,然零件都是先一步加工好的,分量也不大,哪像我這邊,隨手一個榫口就有百斤重……”

“幾日?”

“十日……”

李恪心算了一下工期,十日的話,看來由養又要玩軍令狀那套,不能毀滅世界,就要毀滅民夫了……

“給你十二日。”

由養大喜,單膝跪地:“必不負先生所托!”

李恪搖了搖頭,又去看泰。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乙字螺旋是要交給泰主管的,可是辛凌先一步安排了罕高。墨家內部的事,他也不好多說什麽,所以在攻克了淋浴房和馬桶以後,泰基本處在一種顧問的狀態,空閑得很。

“泰,你近日在忙些什麽?我幾次去儒那兒,都不曾看見你。”

“秉先生,裡中工坊請我為他們設計一件機關,四月終末才製出實物。”

“裡中工坊?”

“正是!”泰點頭說道,“呂丁此次交予他們的活計較上次翻了一番,預留的時日卻依舊是兩月。他們多番排布,覺得便是日夜趕工也無力完成,這才想到借助機關之力。”

這個消息讓李恪聽得莫名感懷。

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是依存共生的關系,李恪在苦酒裡引入了代加工和工廠作坊的概念,才經過半年發酵,居然就已經出現了生產力無法支撐生產關系供需的問題。

鄉裡們主動尋求通過機械力來提高生產效率的方法,聽起來,多少有幾分工業萌芽的味道……

當然,這樣的萌芽還很原始,可一旦他們嘗到了訴求的甜頭,以後只會越陷越深。就像吸毒那樣,生產力無法適應生產關系,大量的機械應用讓人力失去工作,尋找更多的代加工業務,需要更多、更先進的機械……

這過程中,工廠制度、利益鏈條、金字塔模型,都會逐步完善起來,直到觸動統治階級的那塊蛋糕!

或許一覺醒來,工業革命就在大秦發生了……

到時候還會有陳涉的農民起義麽?或許,會變成呂丁的商人起義呢?

李恪啞然失笑。

苦酒裡如今的萌芽連嫩苗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種子冒出了第一根須,想要發展到那步田地,且不知要等上多少年……

或許自己有能力助推一把?

更多的工坊,

更多的兼職工人,以及更完善的制度……和更大的利益。李恪甩了甩頭,趕緊把那個危險的想法丟進治水。

“夜深了,我們回工棚吧。明日還有數不盡的工作要做,懈怠不得……”

……

是夜,李恪獨居一室,仰頭髮呆。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漫天是燦爛的星河,窮到目極,還能見到氤氳的火光。

那裡是夜宴之地。

夜宴的喧嘩傳不過來,主工地的夜很靜,除了狼嘯和蛙鳴,便是潺潺的水流。

驚濤拍岸,又在平台處分而為二,穿過深邃的閘道,無形中,讓水流之聲更加明晰。

生活啊……

相比於無序而混亂的工業革命,果然還是安逸的生活更讓人感到舒適,至於這份安逸能持續多久……只要不想就好了。

辛凌突兀出現在房裡。

“我擦!辛阿姊,你何時進的門?”

辛凌歪著頭認真想了想:“方才。”

“你怎麽進來的!”

“推門而入。”

“你來幹嘛!”

“隨我去見老師。”

李恪被徑直帶到了隔壁小屋。

屋內點著鐙,四盞油鐙各據一角,雖說帶不來多少光,卻能讓人下意識地感覺,房間裡亮了不少。

钜子慎行端坐在油鐙之間,面前放著一塊牘板,對面還預留了一個席位,顯然是給李恪的。

李恪當仁不讓跪坐上去。

“恪君來了?”

“我以為钜子不會來了。”

“前些日子去試驗恪君之法,以金澆鑄斜臂,負重果然提升。又因添了輪組, 人力反倒清減了許多。”他沙啞的聲音透著疲憊,似乎好些天沒能睡好的樣子。

李恪奇道:“您去測了圖板?前後不過二十余日……”

慎行擺了擺手:“你說得無錯,粗笨之物無關雕飾,以范澆鑄成型,既省匠力,又省匠時。”

這是李恪在獏行中普遍使用的澆鑄法,在一些粗笨零件上,減去了秦人原本以為必須的打磨和雕刻,一體澆鑄成型,即便在工序上毫無創新,也能讓效率提升四五倍。

問題是這麽大一個吊臂需要多少銅水?墨家不會是在附近有一座生產基地吧?

李恪按奈住疑惑,輕聲問道:“钜子喚我過來,可是有事?”

慎行點點頭,把面前牘板朝著李恪方向一推。

還是那個斜臂,不過吊索從垂直變作橫拉,中間還墜著重物,顯然是某種索吊的思路。

他問:“若一側無從固定,何解?”

李恪奇怪道:“兩側各置一台不就好了?”

慎行搖了搖頭:“力重千鈞,底無以定,左右配備不可行。”

李恪嗤笑道:“斜臂吊不起千鈞之力,必從中斷折,钜子何必誆我。”

慎行想了想,把第一塊圖板一收,露出第二塊。

依舊是那個斜吊臂結構,不過完整了許多,李恪總算看到了概念化的固定,更重要的是,吊臂下面還有清晰可辨的輪轂結構。

這居然真的是一台吊車,還是一台吊臂固定的吊車……

李恪好奇:“此為實物?”

“確有實物。”

“喚作何名?”

“機關獸,兕(sì)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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