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沅陵真的很喜歡下雨啊……”
十二月十五,雲若疊絮,層層疊疊,漫天漫地飄散著細密的雨絲,就如沅陵在寒冷的冬日迎來了夏日的梅雨。
今日是霸下起行去往長沙郡零陵縣的日子,在十裡亭外告別送行的屠睢,墨家眾人這才登上霸下,暖爐發車。
李恪陪著慎行,看著天色,心底突就生出一股蕭瑟之意。
相比於初離蒼居之時,現在霸下中的乘員真的少了許多。先是由養離隊,再是蛤蜊和泰離隊,雖說中間增加了史祿,但他的目的地是零陵,算不得霸下的乘員,最多只能算是乘客。
十一人出發,如今還剩下八個,除開慎行、辛凌和李恪三人,剩下五人兩人駕駛,一人填爐、一人看顧汽機,一人瞭望傳訊,真真是誰也不得空閑。
而且連個靠譜的醫生也沒有……
李恪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這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該怎麽辦?吃草還是吃桂皮呢?
一想起稚薑當年吃草差點吃出人命,李恪的臉色就是一陣青白。
慎行合上書簡,怪罪地瞪了李恪一眼:“恪,順天意者,義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然義政將奈何哉?”
李恪趕忙收攝心神,朗聲誦道:“處大國不攻小國,處大家不篡小家,強者不劫弱,貴者不傲賤,多詐者不欺愚。此必上利於天,中利於鬼,下利於人,三利無所不利,故舉天下美名加之,謂之聖王。”
“《天志》上篇,誦得倒是熟練。”慎行冷冷一笑,“下課之後,抄錄十遍,不許有一字差錯。”
李恪愣了一下:“老師,我誦對了啊!”
“誦對了?”慎行冷哼一聲,“凌兒,說與你師弟聽。”
“唯!”辛凌行了一禮,清聲誦讀,“義政者,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圓。”
“恪錯在何處?”
“老師之問在義政,不在義王,師弟答非所問,抄錄十遍不足以懲戒,當抄百遍。”
李恪被辛凌盯得遍體生寒,什麽蕭瑟、擔憂早就不翼而飛。他剛想自救,霸下突然一陣急停,他一時不查,當時便像滾瓜似滾了出去。
“該死的,不知道馬路上不許急刹車麽!”
他氣急敗壞地爬起來,顧不得整理衣飾,趴著欄杆低頭一看。
霸下居然是被人攔下的。
而且阻攔霸下的不止一人,而是整整五人。這五人呈矢陣站立在霸下之前,一女四男,皆穿著墨褐草履。
墨者?
“老師,為何會有墨者攔在霸下前面呢?莫不是您也覺得乘員不足,故才招了師兄妹前來匯合?”
“為師可不曾召集過墨者。”慎行笑著走出來,憑欄而立,與李恪並列,“想來是我等在沅陵耽擱太久,有些人著急了罷。”
“楚墨麽?”李恪轉了轉眼珠,站起身子,“老師,我去下頭安排一下。”
“去吧,不必過問為師意見。”
“唯!”
李恪晃晃悠悠走到二樓,推開指揮室的大門,舉起小錘敲了敲銅管:“儒,阻路的是楚墨,你下去招呼一聲,問明來意。若是他們要上車……嗯,隻限一人,余下的打發些乾糧盤纏,叫他們回壽春去。”
……
霸下轉入怠速模式,四足落地,緩緩沉降。過不多久,核心艙沉近地面,吊門打開,儒一瘸一拐走下來,獨自一人迎向楚墨。
他的賣相在墨者當中本就極好,身量高,膚色白,肌肉精實,體態強健,哪怕傷了腿腳也不過是微微有些跛足,只要站定,看上去依舊是風度翩翩的模樣。
他笑著走近楚墨,雙手一拱,昂首挺胸:“趙墨鄒儒,見過諸位。”
楚墨五人快速聚集起來,拱衛著正中少女。
那少女二八年華,生得小巧玲瓏,體態婀娜,樣貌雖說比不上辛凌那般絕色,但勝在古怪精靈,青春洋溢,尤其是那雙大大的瞳仁滿是靈氣,隻一眼便足以映入人心,叫人難以忘卻。
可是眼前的儒卻是例外,他走進,拱手,目不斜視,儀態端莊,雖看似禮儀不缺,但又好像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這讓被家裡驕縱慣了的少女大為不滿。
她上上下下打了著儒,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傳聞趙墨人才濟濟,隨钜子出遊的更該精挑細選才是,可出迎的怎是個癃夫?”
儒輕笑著搖了搖頭,直起身,背起手,一言不發。
小姑娘感覺受到了輕視,鼻子一皺,高聲問道:“怎的,詞窮了?你們钜子選你隨行,是老眼昏花,還是趙墨無人!”
儒冷笑一聲:“早古便有晏子使楚之事,不想這許多年過去,楚人還是毫無長進。”
“你!”
“我等行程甚緊,霸下也不宜久留大道。說吧,你等為何而來。”
小姑娘恨恨瞪了儒一眼:“你家钜子令人傳書,言趙墨欲開啟假钜子之爭,誰料霸下抵近壽春而不入,還越行越遠,跑來沅陵這等窮鄉僻壤。翁……何師命我領人來問,是否是你們那名聲鵲起的新假钜子名不副實,事到臨頭生了退意!”
“先生會懼你楚墨?”儒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第一次拿正眼瞧向少女,失聲一笑,“我敬何師技藝精深,且給你們留些臉面。回去告訴你等假钜,將令信拭淨收好,先生不日便會來取。如此,不送!”
撂下狠話, 儒甩袖轉身,正要邁步。
“等等!”
“你等還有何事?”
“大話人人會說,誰知是不是你等緩兵之計!”
“是與不是,你卻能如何呢?”
那少女臉上喜色一閃而笑,擺正臉色志氣昂揚:“我等要隨行!若是你等言而無信,我便將你們的醜事抖摟地天下皆知,看你等以後還有何臉面招搖撞騙!”
儒又一次笑了起來。
“早這般說不就得了,你們來此的目的本就是為了登上霸下吧?”
“你!小人之心!”
“我來之前先生說了,馱樓狹小,你等選出一人隨侍。剩下的,領些盤纏,自回壽春,趙墨不養閑人。”
儒把李恪往日的應對學了十成,那高高在上的姿態讓少女近乎暴走。可儒根本不在乎他們是否暴走,說完李恪的交待便驟自邁步,回返吊門。
少女身邊的墨者恨聲說道:“師妹,那癃夫如此無禮,我等不若回壽春去……”
“回去作甚?”少女輕輕一哼,“翁要我們過來,本就是要我們探聽明白,趙墨到底是如何將霸下修好的。眼下霸下近在咫尺,他們也許了我隨行。哼!我不僅要將霸下之秘探查明白,連帶前些日子紛紛揚揚的蠍和獏行,我也要查證清楚,看看他們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故弄玄虛!”
“師妹……”
“就這般吧。我去霸下,你等就近尋些衣物,便裝墜在後頭。”少女捏緊了拳頭,用最低的聲音說出最堅定的誓言,“下任钜子之位是大兄的,誰要覬覦,我何鈺就要誰的好看!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