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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第2章 改良桔槔
  其實李恪知道自己激動的原因。

  鄭氏說,秦律對偷稅漏稅的處置是罰為隸……

  他有些心不在焉,逐客之後便扶著門板,恍惚地目送著鄭氏奪門而出,且在屋外站定身形。

  這女人看起來氣得不輕,站在屋外,茶壺似對著李恪,一手叉腰一手指人,壺嘴上行下擺,花衣左搖右晃,大概是真的領會了之前那句奇特發音所涵蓋的廣泛而深邃的意境。

  “小豎無狀,目無尊長!你如此作為,實乃畜產!乃鼠子!”

  好吵……

  李恪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就擺手發力,房門搖動,應聲而閉,吱嘎,啪!

  一陣沉默……

  “你竟敢閉門?”

  鄭氏的聲音透過門傳進來,顯得悶聲悶氣,其中滿是難以置信和深受欺辱的味道,她怒了!

  “嚴氏,這便是你養的好兒!鼠子辱我太甚,今日之事沒完,沒完!”

  那罵聲在高潮處戛然而止,蕩在屋裡經久不散。李恪靠在門邊,隱約聽到癃展口不應心的賠笑和鄭氏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總算是送走了……

  他苦笑著轉身,抬頭去看嚴氏。

  東廂裡空空蕩蕩,地上鋪席,牆角搭炕,炕上跪坐著一個女人,臉上帶著憔悴的倦容,眉宇間和李恪有三分相像。她便是李恪這一世的生母,嚴氏。

  嚴氏的年歲不大,至今也不過二十七八,艱難的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病體帶來的憔悴也不能完全遮掩住天生的秀美和端莊。

  隻有看她的手,骨節突出,刻痕深重,連片的老繭交疊生長,才能感受到一個年輕女人獨自將兒子養育成人的苦楚。

  “媼,叫您受委屈了。”

  嚴氏輕輕咳了幾聲,捂著胸口輕聲慢語:“恪,鄭氏說話刻薄,你送走便是,這番做派……有失禮儀。”

  李恪翻了翻白眼,心說如今是在意禮儀的時候嗎?他帶著氣,撇著嘴強辯道:“子曰,禮尚往來!”

  話一出口李恪就後悔了……

  這句話觸到了嚴氏的逆鱗。她皺起眉,連語氣都變得嚴肅:“君子不為外物所動,便是再不忿,也不該擅改先賢之語!恪,你學文不精,罰抄一遍《禮記.曲禮》,以為懲戒。”

  李恪心裡叫苦不迭,趕忙求饒:“是否隻抄‘禮尚往來’一句?”

  “全篇皆要抄!”

  “唯……”

  ……

  告罪,作揖,安撫著嚴氏躺下,李恪走出東廂,直視著刺眼的太陽,眼睛眯成一道縫。

  從鄭氏嘴裡說出來的那些話一直戳在心窩子裡,攪得他心煩意亂。

  納不上租便要罰作隸……秦朝還沒有有期徒刑的概念,一旦判刑,弄不好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李恪在心裡哀歎,嗚呼哀哉,農民還沒做會,又要升級做奴隸了!

  他煩躁地撓起頭,絞盡腦汁,想給自己找些僥幸。

  在裡這一級行政機構,負責耕作、租賦等領域的官吏叫做田典,其和裡典共同構成裡中權利的最高層,兩者互不隸屬。說白了,前期納租和後期追繳都歸田典管。

  而好死不死,剛被他趕走的鄭氏恰好是田典的婆姨……

  緣分呐……

  李恪深深歎了口氣,悄悄地,把心底最後一絲僥幸給收拾起來。

  院子裡,癃展推著車,咕嚕咕嚕靠近:“公子,奴將鄭氏送走了。”

  李恪勉力擺出一張笑臉,說:“年少輕狂,

讓展叔為難了。”  “奴能有什麽為難,她自度高貴,不至於拿一個隸臣撒氣。”癃展撫著長髯大笑,“公子,鄭氏到底和夫人說了什麽,您要這般辱她?”

  “還能有什麽?她向媼告狀,說我不學無術,收不上禾槁,還廢鐮。這樣嚼我舌根,我豈能要她好看?”李恪揚了揚胳膊,“展叔,家中還有鐮嗎?天色尚早,我要再下趟地。”

  癃展定定地看著他,突然欣慰地笑起來:“公子長大了。待奴為公子打水,洗漱一番再去取鐮下地。”

  李恪尬在那裡,喃喃自語:“忘了您也聽得到……”

  癃展笑容更暢,拄棍推車去到井邊打水。

  小車悠悠而行,輕輕撞在井口停下來。他用木棍卡住輪子,提起桶丟到眼裡,待聽到噗通一聲,再將繩子拽起來,從頭至尾,沒有看過井邊的桔槔一眼。

  他就拽起半桶水,嘩啦倒進手邊的木盆,李恪也不等他送過來,主動過去鞠水洗臉。

  “展叔,您為何不用桔槔汲水?”

  “桔槔?”癃展抬頭看著身邊那個巨大的木製機械,搖搖頭說,“奴的下盤不定,使不動這事物。”

  “怎麽會使不動?”

  桔槔是一種原始的杠杆汲水工具,一端系桶,另一端懸綁石塊,借著杠杆動力,用不大的力量就可以把滿灌的水桶提起來。

  據李恪了解,這種工具興始於商代,但因為其製作簡單的緣故,後世的偏遠農村依然常見,老人小孩都可以憑它輕易提水。照理說癃展就算是殘了腿,力氣怎麽都比老人小孩大吧?

  難道說此桔槔非彼桔槔?

  李恪來了興致,一下把煩心事拋到腦後,仔仔細細觀察起眼前這個大家夥來。

  手臂粗細的杠杆長約兩丈,丫型木樁做成的支點立在中間。杠杆一頭高高翹起,那根垂下的繩子大概是綁桶用的,另一頭……綁著一塊磨盤大的石頭,怕是有兩三百斤……

  一個等臂的杠杆,一頭綁了兩三百斤的重物,另一頭自然要更沉的力才能把杠杆撬起來。

  考慮到秦斤差不多隻有市斤一半,也就是……五十到七十五千克的力?

  李恪汗都快下來了。

  這樣的設計別說現在的癃展使不動,就是他重新長出腿來,用起來也肯定費勁。

  先秦要都是這樣的桔槔,所謂日浸百畦肯定是騙人的吧?

  李恪頓時哭笑不得:“展叔,你看此物設計可有不妥?”

  “此物……不妥?”癃展愣了愣神,目露迷茫,“每家桔槔皆是如此,模樣又與典籍相合,在奴看來並無不妥。”

  “並無不妥?”李恪想解釋,轉念一想就放棄了。

  他準備親手改良一下桔槔,因為這個活並不複雜,隻是一道標準的杠杆平衡應用題而已。

  所以他抻了抻胳膊,低頭問道,“家中鋤在何處?”

  說乾就乾!

  癃展說裝滿水的桶大概三十斤, 李恪就挑了一塊二十多斤的石頭,替換掉“磨盤”。

  接著他用鋤挖了坑,把支點向水井方向移了四尺,差不多動阻兩臂一比二的位置。這樣一來,等臂杠杆就成了費力杠杆。

  忙完這些,他又在動力臂前端綁了拉拽的繩索,使用時向下拉,杠杆會垂下來,主動把桶送進井裡。

  根據設計指標,操使這台桔槔差不多要費四十斤的力,不過由於是向下用力,算不上太大的負擔。

  而打滿水後,使用人只需把繩子放松,滿桶就會被阻力臂的負重自然提起來,不用再多廢半點力氣。

  如此半個時辰不到,改良工作就在癃展的幫助下結束了。填實最後一捧土,李恪使勁搖了搖木樁,確認支點穩固,宣布大功告成。

  癃展把杠杆挪回支點架好,表情依舊有些難以置信:“公子,這負重如此之輕,真可以汲水?”

  “成與不成,試試唄?”

  都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看著滿桶的水緩緩從井底升起,癃展忍不住就念起了經。

  “昔子墨子論衡,曰‘衡,加重於其一旁,必捶,權重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必下,標得權也。’公子,在論衡一道上,您或長於墨子啊!”

  李恪羞臊得滿臉通紅。這可不是他的本事,套用牛頓的一句話,他能一眼看出桔槔的問題,只因為始終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等等!我站在……

  一道靈光劃過,李恪瞪大眼,喜極而叫:“收割禾粟的事,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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