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依舊活著,胡亥卻仍然對他的兄弟姐妹們下了手……
若說這件事還不足以觸動李恪心底那根感性的弦,那麽將閭稱王所發出的轟鳴,卻震得李恪心神動搖。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了亂世的號角。
已經多久沒有回憶過自己可憐的歷史知識了?
在更衣的過程中,李恪拚命地想。
始皇帝死後,胡亥殺扶蘇、蒙恬,蒙毅似乎死得更早一些,然後……是陳涉吳廣造反早些,還是胡亥坑殺自己的兄妹早些?似乎差不多。
反正該死的死了,該反的反了,天下一片哄哄鬧鬧,章邯領驪山刑徒出兵,先殺陳涉,再殺項梁,項籍和劉季開始挑起造反的大梁,一個入關中,滅亡秦朝,一個在巨鹿大勝,剿滅了大秦最後一支雄兵……
李恪突然發現,歷史的形勢與現在居然如此相像。
歷史上,王離在蒙恬死後隻帶回半支北軍,而另一邊趙佗封關,拒不出兵,以至於在面對反軍的時候,大秦的兵力捉襟見肘,只能坐視野火燎原,最終燒毀了阿房,焚滅了社稷。
而現在,通過組建西軍,北軍依舊只剩下半支,趙佗在扶蘇之後稱王的消息也早已傳過來了,一如既往,他還是不會為大秦征戰。
所以在中原,大秦的兵力依舊不足,胡亥的執政還是弱智。他完美地得罪了能得罪的所有人,閭左、閭右、關東、關中,除了趙高,胡亥沒有一個盟友,可李恪偏偏知道,趙高絕不會成為那個力挽狂瀾的救世名臣。
亂世就要開始了……
走出相府,李恪突然停下步子,茫然的眼神望向東南。
他停得如此突兀,以至於緊隨在後的陳平一頭撞上來,不小心撞到了鼻子,酸得涕淚橫流。
“主公,你怎麽停了……”
“平,你不必去宮中。”
“噫?”
“留在相府,傳我相令。其一,令鎮北蘇角、鎮西韓信於今冬之前完成全部拓地任務,穩固防線,歸化夷狄。”
“其二,令西海郡於今歲完成機耕區基礎建設,北海郡於明年完成機耕區基礎建設,隨時準備接納移民;”
“其三,令鎮南陳旦於本月將上郡防線全面移交予中尉季布,本部兵馬移師雁門,接管恪坊,籌備軍資。”
“其四,令田橫統領白狼、鐮鼬、窮奇三大營,三十日內入鎮西司馬欣麾下。”
“其五,令鎮西司馬欣於八月前越喬巴山,深入東胡。告訴他,我不要土地,只要人頭,我要東胡膽寒,至少三年不敢犯邊。”
“其六,還是司馬欣,令其所部在明年六月以前還師高闕,田橫所部回師狼山。”
“其七,令雲中郡全面放棄達賚諾爾機耕區開發計劃,集中力量營建喬巴山防線。”
“其八,令狼山將作調整重心,增產築路機械,交付各郡。”
“其九,令全境增發徭役,各郡道路工程全面提速。至明年六月,所有關隘、縣城必須連通道路,直道由相府籌備,縣道由各郡籌備。”
“以上九令,整理抄錄國尉、禦使二府,請隴西侯與中陵君同文下達,各府司令本職,監管落實。”
陳平低聲複述了一遍,不由激動得兩眼放光,渾身發顫。
他不知道胡亥殘殺諸公子究竟怎麽觸動了李恪的心弦,但是……此九令居高臨下,不僅涵蓋軍、工、政、法四大領域,還理所當然地把禦使府和國尉府也當做了下屬,而且不容拒絕!
這才是真正的相權獨裁,也是他們這些李恪的跟隨者們所期盼的追求的主公的霸氣與決絕!
那個傲視群雄,攬天下於一身的李恪……回來了!
……
泗水郡的七月,陰雨綿綿。
這場雨已經連著下了二十余日,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積水。平整的縣道被泡得松軟,馬踏車行,致使許多地方坎坷斷裂,毗山之處還時常有山石崩塌,阻斷交通。
有支九百多人的軍隊正艱難地行進在殘破的道路上,他們是依照禦詣,由陳郡閭左征發往漁陽戍邊的役卒。
閭左多豪貴,貴不耐苦。
負責領隊的新陽縣尉費和項縣縣尉承在起行前都是叫苦不迭,隻覺得自己可能在不自覺中惹惱了郡尉,才被派遣了此等生不如死的爛差。
可是結果居然意外得不錯。
陳郡此番屬於頭次征發,隊伍中以貧苦人家和不受寵的貴門庶子為主,戍卒多能吃苦耐勞,身體素質普遍好於往昔的閭右貧民。
更幸運的是,這次地方上有幾個頗有名望的武士豪俠主動請纓。他們有錢有力,不僅主動幫著縣尉們安定人心,還懂得采買酒肉,犒勞尊上。
勞苦的押送成了美差,費和承每日高坐在輸糧的牛車上,嘴邊有肉,手邊有酒,若不是陰雨連綿以至於周身潮濕,這樣的生活簡直比在縣裡更要爽快幾分。
唯一的麻煩就是陰雨。
道路破損得太嚴重了……
始皇帝時,各郡的徭役主要用來修補道路,所以各縣道路普遍良好。
可自從二世登基以後,輸糧的徭役既酷又長,總也看不到個盡頭,中原各縣錯過了最適合修繕道路的冬春兩季,到了夏末秋初,自然只能忍受破路回饋給他們的報償。
更別說陰雨還容易導致山崩……
隊伍行至大澤鄉外一片叫成龍嶺的山地,三丈高的大石堆攔住去路,想要繞行就得深入爛泥一樣的密林,若要清道則至少要等到後日午後。
費和承湊到一塊合計了一番,考慮到大秦律上因大雨失期可以免於受罰的條款,都覺得清理道路要好過冒險入林。
林中有猛獸毒蟲,可能會有危及生命,而且入林就得下車步行,實屬於既辛苦,又危險的選擇。
只是理是這個理,話卻不能如此說。
擅長溝通的費很快找來豪俠中領頭的陳涉和吳廣,官聲官氣教訓道:“涉,廣,秦律有定,若是戍役失期,我與承君身為主官,得各受二甲之訾。所以我等入林,今夜便繞過崩塌,加緊趕路。”
陳涉轉了轉眼珠:“尊上,林中多毒蟲猛獸,我怕鄉裡們會因此殞命。”
費冷哼了一聲:“戍守便是參軍,參軍之人,死便死矣,豈有懼怕的道理!”
衝動的吳廣猛跳起來,怒目圓睜:“狗官,你還不是擔心那二甲之訾!當我不知道麽!”
“知道又如何!”費陰沉著臉,聲音狠戾,“本尉官小力弱,為了你們這些賤民訾二甲,妻兒何食?”
陳涉一把拖住吳廣,趕忙說:“廣,帶幾個鄉裡去大澤鄉中,為二位尊上置備些酒肉木炭,若是尋著身形合適的,再求幾套乾爽衣物過來,速去!”
吳廣遂憤憤而去。
這樣的場面在一路上早已不是頭一次發生了。
費之所以要同時叫上陳涉吳廣,就因為陳涉多金,但城府頗深,相反吳廣雖不如陳涉有錢,但他性情耿直,極易動怒。每次吳廣失言惹到了費,陳涉都會想辦法支開他,然後拿錢讓費和承消氣,這就是豪俠間的義氣。
這次果然也不例外。
眼瞅著吳廣領著幾個戍卒走遠,陳涉忙笑著從包袱裡數出十二鎰金錠。
“二位尊上,依陳郡市價,一甲大致在千二百錢至千四百錢間,二甲之訾五金有余,六金不足。鄉裡們的保命之資不可讓二位破費,此處十二金,請二位尊上笑納。”
費含著笑看了身邊的承一眼,回過頭時,面色卻是一片端正:“涉,你欲通錢耶?”
“這如何能是通錢呢!戍卒失期,這訾費本就該全體承擔,鄉裡們只是上交自己應出的份子,又不曾為二位尊上承擔分毫,豈能是通錢!”
“這樣啊……”費裝模做樣沉吟了片刻,抬手便把那些金收進懷裡,“既如此,就地扎營,你去安排鄉裡清理道路,要盡快暢通。”
“嗨!”
大秦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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