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草原的仲夏,安寧,美好,四處可聞見聲聲牧歌,地之極,常有羊群與雲朵難辨上下。
李恪理完政,走出帳篷,深吸口泛著草香的溫熱空氣,隻覺得……懶。
他確實有些不願動彈。
結束了趙境破交戰後,李恪班莫府回塞上繳令,之後就安穩下來,潛心政事。
所謂平和主政亂誇軍,一國一地在戰亂時,軍隊的地位總是高企,而一旦平穩下來,政務就會佔回主流。
雍國的情況或特殊些,漫下正亂成糊粥,唯雍境安寧祥和,如在堂。
境內的戰事在去歲就了結了,北海平靖,西海平靖。
蘇角留下一部維穩,鎮北大部早一步就隨著李恪南下,現駐於雕陰,守護洛水之畔。
韓信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對月氏的絕對勝率,掃平西海後,他直趨甘州,連勝大勝。月氏遠逃至冥澤,從地理上,大至在敦煌、淵泉一帶。
鎮西軍至此停下腳步,依呼延水、祁連山建起邊防,設立邊鎮,交付政事。
鎮東司馬欣是大雍如今唯一依舊維持著戰時狀態的軍團,只是地點卻在境外。
他將領本部並墨軍白狼、鐮鼬兩支勁旅深入東胡,尋求決戰。奈何東胡一避再避,主力已退至右北平北,和夫余攪和一處。
李恪和李信推演了一番,發現東胡的目的很可能是禍水東引,準備在夫余的勢力范圍聯合高句麗、夫余兩大部,一起圍剿司馬欣……
考慮到司馬欣麾下戰力雖盛,人數卻僅有五萬五千,不耐圍堵,國尉府隻得求穩,令司馬欣退兵後撤,擺出鞏固達賚諾爾地區的架勢。連新婚不久的李左車都急急北上,調動官府、民力,開始假模假式地營建起雍東機耕區。
有商旅回報,東胡近期已開始集結兵力,想來那場大雍上下求而不得的決戰已在近前,等不到下個歲首了。
大雍軍事如此,政務則顯紛亂。
由西自東,白於、洛水、樓煩、句注、平城五大關持續不斷地接收著中原的難民,登記在冊的已有百三十余萬,他們大多被遷往新建的北海與西海兩大機耕區,經營新的農工縣城圈。
難民人數暴增的原因主要是章邯升級了戰亂,他像隻野豬一樣在中原大地橫衝直撞,潰兵、逃民、還有縣城破敗之後淒然無依的老實百姓,都成為了逃北的主力。
憑心而論,在大雍製造的強勢壓迫下,中原諸強在交戰時都有克制,能謹守住最起碼的底線。
便是如陳縣攻防戰這種殺至屍橫遍野的慘烈戰事,城中居民也沒有遭到太大的傷害。
可是兵禍的殘忍絕不止有刀劍而已,征兵,征糧,還有城破之後,遊蕩在戰場的野獸與賊匪……
李恪不可能完全把百姓從戰亂當中完全摘出來,這既不現實,也沒有操作的可能。
除遷民外,大雍的商業體系繼續壯大,審核嚴格的商會已增加至十九家,來大雍逐利的商團則擴充至八千七百余戶。
他們已經脫離了早先以勢力為據的體系模式,進一步細化,將集商總所分布到郡。
這種細化的好處在於能夠最大限度減少勢力興亡所帶來的干擾。
如張楚滅亡時,半壁楚地的供需線像沒頭蒼蠅似亂了整整半個多月,期間的利潤倒在其次,關鍵是供需線的流暢大受影響,間接禍害了其他勢力的供貨。
吸取了教訓之後,商團緊急協商調整,到魏國滅亡,齊國換主時,應對就已經成熟多了,幾乎沒有發生任何慌亂。
死單打折找人接盤,活單調整送貨上門,若遇到經濟上的損失,在大雍不虧的前提下,商會、商團各擔一些,齊渡難關,其實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隨著商貿的發展,商律也不斷地進行著深化。
首先是稅率。
依照李恪的思路,利潤較低的民用物資與軍用物資的稅率要有區分,戰區與非戰區也要出台不同的補貼,作為稅率的補充,還有如酒水這等消耗軍備物資的特種產業要有重稅,以宏觀方式控制規模等……
然後是行法。
暴利之下必有亡命,大雍因為利潤最大,銷路最廣的軍械製造始終掌握在官方手中,對接單的管束也從未下放,走私的情況會少一些,可類如瀆職、通錢、人情徇私之類依舊無法禁絕。
亂世用重典。如何定法,如何行法,如何移交,如何揖捕、判罰、宣揚,皆需要明確的辭。
法之所在一如禮,目的在於使人知曉代價,用以自律,這是李恪一貫的主張,如今這也成為整個司法的主張。
不僅是商律,民律、工律、廄律、吏律……以秦律為本的雍律步入整體細化時代,隨之而變的,則是禦史府對執法分派的細化。
李恪的第三個關注點是基建。
第一階段的戰時基建已經全面鋪開,其中直縣道交通體系與洛水防線全面竣工,西海、北海兩大機耕區的基礎設置全面完成,進入到細節階段。
第二階段,李恪劃下了兩條大線,其一是與洛水防線近似的要塞式呼延水-祁連山防線,其二是狼山-塞上-雕陰盤龍道。
機關獸盤龍是李恪送給公輸瑾的設計,原型就是被稱為工業翅膀的蒸汽機車。
墨家已經具備了製造車頭與鐵軌的工業能力, 但乃對隧道和鐵路橋無能為力。
所以大秦的第一條鐵路會自大河東岸發端,以塞上為樞紐,至洛水東岸,不穿山,不過河,全面連接雍境公路交通體系。
在解決了鐵軌問題之後,這條鐵路的施工難度並不算大,預計工時在十四個月,自二年三月開建,預計三年六月通竣。
做完這些,李恪終於舒了口氣。他留下陳平主持相府,帶著憨夫來到河間郡牧縣烏審,以抽檢牧縣戍所構建情況為名給自己放了假,一呆就是整整兩個月。
春盡夏半,時至今日。
通過相府的抄送,李恪知道中原大地烽煙暫歇,章邯首敗,熊心成王,北軍再結兵出函谷,王離再度掛帥,只是身份卻從堂堂的上將軍,墮成了軍方新銳章邯的裨將。
以老輔新,老無老,新非少,這樣的組合能共處麽?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因為北軍被項籍攻滅時,章邯選擇像局外人似地坐壁上觀,這個知識點在後世幾近無人不知。
現在情況雖有了此許變化,但於章邯、王離二人來,變化卻著實有限,指望他們精誠團結,共襄胡亥,難。
先入關中者王……
李恪突然想起這句話。
“劉季……在歷史上,他也像現在這麽低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