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蒼涼的牛角戰號像浪一樣一波波衝刷著焦黑的火帶。
火焰越來越小,煙氣越來越淡,漫天黑雲被天地間遊蕩的信風撕散,陽光主宰人間。
李恪背著手靜立在令台,眼看著遠處匈奴的陣型像水母似探出密集的觸手。
他們以百人為單位,肩扛著長長的雲梯,雲梯後是摩肩接踵、棄馬待戰的匈奴勇士,一眼望去,無從計數。
“恪,看來頭曼準備強攻了。”扶蘇說。
李恪點點頭:“擺錘準備,長鐮、撐杆上牆,各軍戒備。通令將台,要把握好替下來的兵隊人數,及時補充備軍,不需另行通報。”
令兵抱拳,領命而走。
李恪長歎了一口氣,悠悠輕喃:“這才第五日……”
“雲梯隊!衝鋒!”“嗚!!!”
蒼涼的號角驟然激烈,匈奴衝鋒。
只見五十路雲梯以十路先行,小步緩跑,十路之後又是十路,再之後則是數千個叼著短劍,手執弓箭的蠻勇,他們發起了第一波衝城。
蘇角昂首站在城牆的正中:“輕騎在前,平戎居後,弓兩段射,弩三段射,備!”
一聲備令,一千輕騎當即依著箭垛,分作兩列抵背而立,同是千人的平戎一分為三,從輕騎的縫隙中行蹲站二姿。
這是李恪教給他們的戰法,只需憑借少量的人數,他們便可以在狹窄的距離內組成密集的箭陣,讓對手寸步難前。這一點早就在多日的訓練和燕然的戰場有過明證,每個戰士都對此深信不疑。
對面的匈奴越跑越快!
八百步,七百步,六百步,五百步……
城牆兩頭的距哨第一次升起紅旗,緊接著,李恪的令台也升起窮奇大旗!
分布在城牆背後的大弩射台令聲急起。
“距離四百三,仰角五,配常矢,無令不止!”
“放!”
兒臂粗的弩矢嗡一聲高飛激射,飛不多遠便墜下來,向著匈奴密集的陣勢直飛。
領頭的匈奴瞠目高喊:“大弩!散開!”
雲梯隊急惶惶散開,避過大弩直行的通道,露出他們身後蝟集一處,一時根本無從散開的步卒本陣。
絕望的哀號!
那哀號不過急促的一聲,聲音的主人便被大弩貫穿,撕成碎片!
撕開他後,大弩全無止歇,就像把鋒利的鑿子鑿進中陣,剌出五道用鮮血和碎肉鋪出的小道。
那小道的盡頭,是四五個一串,或死了,或未死的牧人!
驚惶的牧人滯住了,還未想明進或是退,便有第二枚矢從天降臨,在更密集的陣中劃出更血腥的創口。
哀號,慘叫,潑天的血肉濺灑四處,疾奔的雲梯越跑越遠……
有人開始逃跑。
第一個兵卒轉身逃跑,帶動上百兵卒轉身逃跑,他們跑得跌跌撞撞,彎弓和短劍被隨手丟棄在草地上。
可隨後,他們就遇上了第二梯隊……
“單於有令,進無退,退則殺!殺!”
漫天的箭羽迎面攢射,當即便把跑得最快的那幾人射成刺蝟,逃跑的匈奴跪倒在地,很快便被潮水般的進兵推倒,淹沒……
他們無處可逃,唯有轉身,前進,被秦人殺死,或是被自己人殺死!
那就……殺吧!
……
頭曼的決心遠遠超出了李恪的預料,李恪估計,這一波攻勢他可能動用了超過三萬人,組成潮水般綿密的線形方陣,擠滿了算不上寬廣的塞前草場。
五百步外,大弩激發,兩百步外,拋石啟動,進入到百五十步,布置在城牆上的平戎弩陣開始投矢。
“一組,射!”
“一組上弦,二組,射!”
“一組壓矢,二組上弦,三組,射!”
周而複始的軍令,一聲一聲的“大風”,秦軍用騎弩在射程的半數位置發起輪攻,用暴雨似的矢陣讓第一梯次的敵人連人代梯撞得粉碎。
可轉瞬間,第二梯次又撲了上來,像看不見前方的慘狀一般,頂著大弩,頂著拋石,頂著矢陣奮勇前衝。
這是死亡鋪就的五百步行軍之路,整個第二梯隊就隕滅在百五十步到百步的短短距離。
他們把第三梯次送進了百步之內,數息之後,第一枚反擊的狼牙射穿了一個輕騎的咽喉。
五十步!
“二段射,放!”
真正的廝殺開始了。
牆上的箭羽越見密集,牆下的反擊越見犀利,不斷有秦軍從城上跌落,屬於第五梯次的雲梯終在這遮蔽日頭的箭羽中架上了冰塞的城牆。
“登城!登城!”
到處都是聲嘶力竭的喊叫,匈奴的戰士棄掉彎弓,撐起皮盾,矮著身子爬上雲梯,向著橫亙在眼前的冰塞發起了第一波衝擊!
那些立在城頭上的奇怪機關突然動了。
兩丈來高的圓木立在城牆外簷,突出牆體,上面架著更高幾分的龍門,龍門中心一方吊索,吊索的另一頭裝配著形似【乾】字的搖錘。
吊索猛然放松!
那【乾】字搖錘倒下來,以底杆處的關節為中心作起鍾擺運動,六根搖錘勢若風雷,用最直接的蠻力把堅實的雲梯砸斷,砸毀!
眨眼之間,二十架雲梯損毀大半,百秦人列隊,手執撐杆支住剩下幾架雲梯,敢死之士探出腦袋伸出長鐮,一勾手便把雲梯上段的固索攪成兩截。
雲梯的標準結構是兩段固索,一段在上,一段在中,攪斷了上層固索以後,秦兵並不是徒勞地把雲梯向後推,而是斜向側推。
三五根撐杆,幾十人用力,再有射手舍生忘死狙殺城下之敵,不一會,那剩下的雲梯便歪斜著滑倒,折斷,再無一架得以幸存。
第五梯次徹底失去了登城的機會。
源源不斷的後軍推搡著他們擠向城牆,第六波雲梯上城,擺錘再次建功,可撐杆卻無法再向剛才似推倒雲梯。
城下的人太多了,抓著抱著壓著擠著,絕不讓中段失去固定,更不讓支腳挪動半分。
匈奴登城!
第一個登城的匈奴一躍上城,還不及看清城上動靜便被撐杆一棍掃下。
那探出去的撐杆被後面的匈奴抓住,幾人合力把持杆秦卒拽落城頭,一翻身便登上城頭大肆砍殺!
這是一個信號!
在匈奴的本陣中,頭曼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李恪……為了登你的城,本單於足足損兵萬二千人。但本單於畢竟還是登上來了……沒了器械之力,射程之遠,你這小小的冰塞,還能阻我幾時?”
仿佛是為了應和他的話,大秦本陣的拋石停歇了片刻,接著,數十個燃著火苗的羊油桶高高飛起來,半數飛往兩百余步,半數阻在百步距離。
新的火牆燃了起來,雖遠遜於先前用於止戰的規模,但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卻更顯出爆烈與殘忍。
畏火的天性把匈奴的陣型生生掰成三截,冥冥之中,頭曼似乎聽到一個年輕的,玩世不恭的男人聲音在笑。
他好像在說:“我屠了百萬牛羊來收集助燃之物,似這等大小的火,夠放幾十場……”
一口急氣從頭曼的心口直湧上來,他張開嘴,嘶聲而出!
“那是我的牛羊!!!!!”
大秦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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