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睜開眼,月白如紗。
四下都是熟悉的布置,雕欄,推窗,高且闊的天花板布設著繁複而精美的櫞梁,梁上有雕畫,大多都是子墨子遊歷人間,與門徒高人作伐時的景象。
屋中的擺設不少,木榻木幾,書閣置架,都以特別的方式固定在牆面和地板上,格架外頭全有封閉,掛著鎖,鎖匙牢固。
牆上還有漏刻。不同於世上常見的漏刻,李恪屋中的漏刻共有兩個,一個最小的刻度是六分鍾,而另一個,滿漏的計時就是六分鍾。這裡是霸下頂樓,钜子臥寢。
耳邊縈繞著若有若無的“刺啦”聲,是金石交磨,平而緩,穩而靜,聽著不僅不會心生煩躁,還會給人一種奇特的安定感,有助於睡眠。
李恪笑著歪過腦袋。“滄海,人家睡覺,你卻在邊上磨戟,是不想我好了麽?”
滄海繼續打磨著自己的銀戟,臉上全是嫌棄的表情。
“人家磨戟,你卻在邊上睡覺。那呼嚕聲震天動地,哪有半點當世聖人該有的模樣?”
“當時聖人是什麽模樣?要不然你去逮一個新的過來教教我?”
“嘁!”李恪翻身而起:“什麽時辰了?”
滄海瞅了一眼牆上的大漏刻:“夜水十一刻刻下八,恰是雞鳴,和你先前定下的時辰一般無二。”
李恪得意一笑,戳了戳自己的腦袋:“知道不?這裡頭有一口鍾,別看平時走針漏刻,真到了關鍵時候,分毫不差。”
“鍾?”
“那可是墨家工藝的巔峰,現如今還做不了,等能做了,我親手給你整治一口。”
“就你的手藝?”滄海的嫌棄多得能裝滿太平洋,“你隻管畫圖便好,剩下的我自去尋儒和泰,若他們實在沒空,我找武小子也成。”
“你居然信武都不信我?”李恪戳著自己的鼻子,“我是钜子哎!”
滄海的臉上遲疑片刻:“要不然,我找找曜或是橫?”
哎呀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人怎麽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氣死我了!
李恪長長吐了一口氣:“幫我束甲,今天我得穿得鮮亮些!”
片刻之後,李恪穿上一身特製的輕甲,背披黑絨,手扶啟夏,一踏步步出臥寢房門。
過道上站滿了人。
李恪首先看到身穿著平戎騎裝,背披白絨,英武非凡的扶蘇。
扶蘇笑著說:“難得見你著甲,雖是假的,但卻有將帥風儀。”
李恪上上下下打量了扶蘇一番:“等這戰終了,得讓徐師為你打造一身玄鳥裝具,這穿得灰撲撲的,除了披風,剩下的居然連河間精騎都不如,哪有半點世之貴胄的味道。”
扶蘇苦笑,跨步站到李恪身後。
第二位是陳平。
陳平對李恪肅慎作揖,朗聲宣道:“主公,平候命!”
李恪挑了挑眉毛:“自己選的路,別後悔。”
“自當初在戶墉與主公共宰,我便不曾再有過後悔。”
“那便好。”李恪拍了拍他的肩,一抬手從滄海手上取來隨身多年的七星龍淵,對陳平說,“此劍,七星龍淵。過往不需與你多說,但它是我此生的第一把佩劍,從今往後,則是你的佩劍。”
陳平當即單膝跪地,雙手高舉,承過寶劍。
李恪鄭重把劍擺到陳平的手心,沉聲令道:“軍師軍侯平聽令!”
“謹遵令!”
“今日,本將著你以七星龍淵將軍!你劍所製便是將士所命,凡猶疑、不進、惜生、懼死者,無論軍職,無謂所屬,他便是今日僥幸得生,我也要他戰後喪命!”
“嗨!”
李恪把陳平扶起來,指著早已布置齊整的四層露台說:“此處便是此戰將台,
無遮無攔,燈火通明。戰起之後,滄海會在你身邊護持你安危,但力戰之時刀劍無眼,你還是要多加保重。”“身可死,戰不亂,請主公放心!”
李恪搖了搖頭:“身不可死,戰亦不可亂,以後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死在此處,不值當。”
“嗨!”
陳平挎上佩劍也站到李恪身後,第三人則是身著玄龜裝具的柴武。
“睡夠了?”
“精神健碩,形如完人!”
“年輕就是好……”李恪踹了踹他的腿甲,發出砰砰的響聲,“這一戰,白狼不是壓軸,而是先發。會死很多人,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謹守白狼將主的本分,身為鋒銳,死不陷陣。”
柴武好奇地眨巴一下眼睛,問:“是钜子令還是將令?”
“皆是。”
柴武的神色肅穆起來,抽出寒月一拍胸甲:“必不辱命。”
說完,他側過身匯入到李恪身後,把李恪送到蘇角面前。
李恪看著蘇角,蘇角也不閃不避地看著李恪。
“我知道你看我的時候感覺很複雜。”李恪無所謂地笑起來,“此戰之後若你還活著,我會等著你的手段。 ”
蘇角眯起眼睛:“甚手段皆可以?”
李恪笑著豎起一根手指輕搖起來:“其實只能來陰的,來明的你可能會死,就連公子也救不了你。”
蘇角張了張嘴,最終泄氣地塌下肩:“謝將軍引薦之恩,此戰必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可不見得夠啊。忘了與你說,這一戰旦和破狄也會來,為了護我周全,他已經準備好全軍盡沒了。”
蘇角兀然瞪大眼睛:“破狄軍?陳旦?”
“大秦的第一騎將,究竟是你蘇角呢,還是旦呢?”
“那乳臭未乾的小子如何能與我比!”
“是吧?是吧!”李恪意猶未盡地拍了拍蘇角的胳膊,把他往邊上一趕,最終來到田橫和兩個青年健將面前。
“卓青,燕然夏民,臼弗,白狼侍從,還是武的第一任侍從。橫,這便是你精挑細選,輕騎軍中最有前途的兩位英才?”
“是!”
李恪讚賞點頭道:“此戰之後,輕騎軍就會解散,若是你們二人未死,我準備以你們為將組建鐮鼬營,進則破敵,退則為白狼輔翼。所以殺敵雖緊要,但是保命也很緊要,切記。”
卓青和臼弗齊齊下跪,朗聲宣道:“定不讓钜子失望,萬勝破敵,載譽而歸!”
“既然都這麽有乾勁了……”李恪看了扶蘇一眼,探詢問道,“公子,要不今夜我們就摘了頭曼的腦袋,不等上將軍了?”
那調笑的語氣霎時間激起了扶蘇心中滔天的豪氣。他大笑著揚起披風,抬臂把住了李恪的胳膊。
“恪,斬頭曼,定乾坤,此功,你我兄弟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