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盾!”
原野之上,喝令聲聲,百多壯漢扛著大盾,循令慌忙而進,推推搡搡地擠做一堆,劈劈啪啪把盾拚成盾牆。
但他們的速度有些慢,節奏也有些亂,盾牆尚未來得及拚緊湊,匈奴的第一波箭雨就落了下來,刁鑽地順著縫隙鑽進到盾陣當中。
盾陣裡登時響起一片哀鳴,中箭的人失了力氣,就連盾牆都塌下一片。
匈奴縱馬衝了上來。
只聽盾牆後有人大喊:“扎穩陣腳,寸步不退!”
“進者生,退者死!先生有命,無令而退者,斬!”
“監刑隊架弓!凡棄盾而退者,不問原由,先斬後奏!”
“投矛隊準備,投!”
陣腳終於在一片忙亂中穩定下來,匈奴遊騎兩輪疾射,迎頭撞上一片投矛,一時間馬嘶哀鳴,人仰馬翻。
匈奴見倒伏的大盾又一次立了起來,心知再也無機可趁,只有調轉馬頭,拉開距離。
旦當即帶著上百人的騎隊,風馳電掣般追了上去。
奈何他有猛將之姿,手下卻沒有強兵之相。秦人騎馬本不是遊牧對手,臨治亭搜刮的精良甲具又太沉,沒幾步,他們就被甩開差距,還有三五人浪出大隊,被匈奴用騎射反殺落馬。
若不是旦憑著高超箭術扳回一局,這一輪,他們又得顏面盡失。
李恪站在臨時搭建的將台上,背著手,面無表情地看完了整場戰鬥。
邊上有臨治商賈湊前道賀:“恭喜恪君,又一次令匈奴賊子铩羽而還!”
這句話宛若注解,人群中立刻響起一片讚歎之聲。
李恪的嘴角抽了抽。
一千八百多人包圍兩百人,身後還有句注鄉治以為依靠,這難看的仗打了足足七天,每天的戰損依舊維持在四到五比一。就這樣,那群商賈居然還恭維得起來,真真是不知道恬不知恥這兩個大字怎麽書寫……
奈何眼下打戰的人是商賈提供的隸臣和雇傭,所用的戰具又是由商賈支出原料,且計件向苦酒裡工坊支付加工費用,人員財物皆屬他人,作為這支臨時民軍的指揮官,李恪實在找不到掃興的立場。
他歎了口氣,轉身走下高台。
洗劫臨治亭至今八日有余,苦酒裡的子弟兵被他遣回裡去保衛自家,只剩三十來人留在身邊用作親衛。他們不再深入前線,首要任務是保衛他的安全,其次便是監刑。
旦是裡中唯一的例外。他一心要廣立軍功,也留下來,帶領鳥槍換炮的騎卒隊。只是這支隊伍的人數雖說從二三十擴大到百二三十,可扮演的角色,依舊是匈奴遊騎的靶子。
同樣的戰具不同的人,同樣的敵手不同的陣。將士用命與被迫上陣不同,裡典田典和養尊處優的布吏亭監又不同。
臨治亭戰前,李恪手中有窮盡苦酒裡物資製作的木盾兩百,投矛千五。一戰之後,盾收回七十余面,矛揀出一千余枚。
這幾日鄉裡們憑著臨治亭的原料,陸陸續續又送來盾近四百面,投矛三千余,照理說,李恪手中的實力該是翻倍上漲才是。
然而李恪用一次奇襲解了句注裡的圍,千八百人把兩百匈奴圍在兩裡周徑,之後,戰局便開始膠著。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經歷了幾場勝戰之後,李恪就對眼前這群烏合之眾再也不報任何希望。
索性他也準備了後手……
李恪輕輕拍了拍臉,抬起頭,正巧看到句注鄉的鄉嗇夫誠押著糧草走進軍寨。
“有勞嗇夫為民軍送糧。”李恪迎上去問候一聲。
鄉嗇夫誠就是原先的倉佐誠,氾囿一人得道,
親信雞犬升天。原倉吏冬接替了田嗇夫一職,屬於半個家臣的倉佐誠則順利擠掉縣尉一系的老人,做了句注鄉的一把手。全賴氾囿任人唯親,句注裡是臨近三縣被通知的二十余裡中,唯一把苦酒裡的警訊當回事的地方。
所以他們不僅熬到了李恪帶兵來援,還在這些天不斷收攏逃難的民眾,裡中暫住人口一舉突破千人大關。
看到李恪過來,鄉嗇夫誠先行了個大秦軍禮,隨後才笑:“想著先生又要勝一陣,我令人備了十壇好酒,犒賞壯士。”
“勝?”李恪撇撇嘴,“估摸死傷三四十,匈奴落馬卻不足雙手之數,這般戰績,要甚犒賞。”
他把忙著清點物資的呼毒尼叫過來,說:“那些酒是你的了,帶去與鄉裡們共飲,一滴也不許剩給臨治亭的人。”
呼毒尼大喜過望:“啊!讚美北方的雄鷹,睿智的天使,洞悉一切的智者,英姿勃發的少年,你的……”
“再多說一字,酒沒了。”
呼毒尼趕緊打了個嗝,悶得黑臉通紅,用充滿異域風情的雅音抱拳應是:“嗨!”
這才是個合格的匈奸嘛。
李恪欣慰地趕走他,看到呂丁捧著帳目快步走來。
“嗇夫,糧秣清點完畢,那些酒水恪君怕是另有他用,就未錄在冊上。您看一下,若是無錯,簽字畫押。”
李恪哈哈大笑,拍著呂丁的胳膊:“生我者翁媼,知我者旦丁。”
……
三人慢步在簡陋的營帳裡。
鄉嗇夫誠一臉感慨:“本以為先生小小年紀擅機關事,已是天賜之人,哪知您對於軍政也能如此精通。生而知之,誠哉斯言!”
李恪笑著搖頭道:“我可不通軍略,此前種種都是瞎想,若是沒有那些小玩意,早在苦酒裡,我便一敗塗地了。”
呂丁鄭重反駁道:“恪君,你如今掌兵千八,手下又皆是狡詐無信的商賈,再不許自謙過甚!弈棋乃軍略之謀,你擅棋道, 便擅兵道。再兼臨危不亂,將士用命,奇謀百出,你掌兵謀,足稱良將!”
李恪只有苦笑。
其實他也沒弄明白,自己不過是一個後世的技術宅,怎麽在大秦打戰,居然能適應得如此之快。
只能解釋為李家人天生擅兵,恪的血脈裡流的就是戰爭的血漿。
“不說這些。”他擺了擺手,說,“嗇夫,我要你在鄉治中召慕兩百勇卒,如今召到多少了?”
“四百七十三!”鄉嗇夫囿興奮說道,“流落裡中的鄉裡當中,有不少皆應過去歲的徭,一聽是先生領銜,應者雲從。不過先生只要二百人,篩選勸退反倒成了眼下的難事……”
李恪啞然失笑:“與他們說,我只要兩百人,此次年不滿二十不要,過四十五不要,兄弟二人擇其健,父子之中選其勇。你回去時,從丁君處領些盾甲投矛,再領幾個苦酒鄉裡為教官,要他們務必精熟戰具,不可懈怠。”
鄉嗇夫誠憂心忡忡問:“先生是怕他們……折損過甚?”
“折損倒不見得。不過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該叫一家生計盡毀我手。”
鄉嗇夫誠了然點頭:“先生思慮,仍是這般周全。”
李恪擺了擺手。
“此戰之後,我等便要回師臨治,居中守禦。剩余的人手嗇夫亦可組織起來,萬一再有小股匈奴流竄,至少要堅守到我帶人來援。”
鄉嗇夫誠驚訝道:“恪君不去樓煩?”
“樓煩關下足有戈蘭部精騎兩千,我等守護好鄉裡便可,那種立功揚名的機會,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