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
一聲慘呼,箭弩崩天!
盧鑫翻身從高台上跳下去,一晃便躲在了高台下面。
飛蝗般的弩矢如暴雨狂雹般打在他的軍隊上!這般密度,幾乎不可能有人存活!
霎時間,盧鑫的腦子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
箭雨降臨之時,他的兵卒躺在地上,聚在邊上,緊拉弩弦,手舉火把,他們按部就班地準備著第二輪攢射,獨獨沒有一人防備來自身後的敵襲!
身後何須防備!
這裡是雁門的腹地,句注塞離此地也不足百裡,自己的將士在家門口溜個彎罷了,莫非還要排出大把的斥候崗哨,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他們是來拆機關的,又不是準備造反的!
天殺的秦軍,天殺的蘇……
盧鑫猛然醒悟!
雁門是將軍的雁門,能夠瞞過將軍耳目的只能是內賊!而將軍旗下三大都尉府,會做這個內賊的更只有一人!
平城都尉,蘇角!
盧鑫雙目赤紅,站在台下嘶聲狂吼:“蘇角!劍指同袍者罪死!我盧鑫必不與你乾休!”
他的嘶吼沒能濺起半點水花。
蜂蝗墜地,哀嚎遍野,到處都是奔逃的兵卒,滿地都是棄置的弩盔。
騎兵們衝了上來,他們將騎弩掛在鞍側,一抬手,從背後抽出近戰的長棍。
那棍兒臂粗細,胡楊為杆,除了沒有矛尖,各方面看著,都與步兵的短矛一模一樣……可若是沒了矛頭,他們該如何殺人?
盧鑫突然感到一絲不對勁。
騎兵什麽時候開始配備長矛了……而且那輪箭雨之後,周圍奔逃的兵卒似乎太多了……
漫野都是慌亂無助的兵卒,他們四下亂竄,被騎兵追上,抄起木棍劈頭蓋臉一頓猛抽,直至打倒在地,抱頭而降,騎兵們才洋洋得意,跑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他們不殺人?
盧鑫突然看到高台邊散落的箭。
細長短小的金屬箭杆,箭頭包裹著厚實的麻布,有些像兵卒們系在身上的彩綬,把箭頭扎得嚴嚴實實,一團團足有拳頭大小。
蘇角耍我!
盧鑫心中升騰起無盡的怒氣,一張黑臉漲成紫紅。
他看到一輛重甲兵車在亂兵當中從容向前,車上站著三個人,閑談笑鬧,指點江山。
那身著官袍的是郡尉衛遲,身著白衣的從未見過,而身著甲胄的……就是蘇角!
“蘇角……與我死來!”
盧鑫怒吼著揚劍殺出,還未接近到兵車十步,就被四五個騎兵齊齊盯上,上來便是一頓棍棒交加。
可是盧鑫並未倒下!
他的皮甲厚重結實,木棍落在上面,即便做不到毫發無損,也不過是些許皮肉之傷。
所以他雙手抱頭,狂笑怒嘯:“區區棍棒如何阻我!蘇角,死……”
只是他尚未吼完,兵車上就傳來個清透的嗓音,頗為年輕,也頗為陌生。
那聲音說:“打他腿彎!”
還不待盧鑫反應,兩側腿彎齊遭重擊。
劇痛襲來,他忍不住哀嚎一聲,跪倒在地。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接下來打咯吱窩,呃……腋窩。”
腋窩遭創,盧鑫哀嚎,他的雙手不由松垮,寶劍墜地,露出腦瓜。
“論打人需要幾步,蘇校尉,你的兵卒尚要苦練。”
“恪君說得極是。”蘇角冷哼一聲,呵斥騎兵,“第三擊還要教麽!打臉!”
胡楊木棍狠狠抽在臉上,盧鑫高高飛起,重重落地,咳嗽著,吐出兩顆慘白的斷牙。
李恪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蘇校尉,我本想說叉起擒下,卻不想……”
“誒!恪君,
在場兵士皆是同袍,下手自然不可太重,然此人不同,反正是將死之人,打了也就打了。”“哦?蘇校尉認得此人?”
“此人大名鼎鼎,正是那榜上有名的將軍親衛,句注塞軍侯,盧鑫!”
李恪恍然大悟,一抖袖,抱拳作揖:“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小子在此,恭喜郡尉、校尉旗開得勝。”
三人盡皆大笑。
……
戰鬥在短短的時間內結束了,盧鑫成了階下之囚,脫下的兵甲在獏川邊堆成一座小山。
囚徒們在騎兵們的監督下漫散在整個原野,他們既要負責回收弩箭,又要加緊收集材料,搭建營寨。
夕陽偏斜,駿馬舔草,俘囚建營,兵甲遊弋。
李恪無心關注這些。
他站在獏川邊上,一襲白衣憑風依水,飄飄蕩蕩如登天之姿。
平台上正在忙碌,儒指揮著鄉裡們用斧子將燃火的腳手架砍倒,再喊著號子,推向治水。
不斷有鄉裡們從治陰的山中匯集過來,五十,一百,百五,二百……
待聚到二百來人,他們終於將歪斜的腳手架推倒,燃火的竹木嗤一聲入水,激起了滾滾濃煙。
濃煙過盡,墨一般的碳水混合油汙越行越遠,就像這場苦酒裡的浩劫,翻騰在洶湧的治水之間,直至消散無蹤。
獏行安然無恙,鄉裡安然無恙,李恪抬頭,看到呂雉攙著嚴氏,旦背著癃展,稚薑牽著小穗兒和小巿黎,田典妨和田氏跟在他們身後,帶著笑,邊上還有武姬和那個倒霉的豐。
皆大歡喜啊。
李恪飛奔過去,迎著眾人站定身子:“媼,兒回來了。”
“回來便好,回來便好……”嚴氏哽咽著,突然牽起呂雉的手,強塞進李恪手裡,“回來了,便安心歇下,天下之事忙不盡,經過此次,為娘才算知道,切不可薄待了家人。”
李恪愣愣地牽著呂雉,女兒嬌俏,頷首低眉,那雙手冰冰涼涼,觸之無骨,小指頭輕輕縮著,勾在掌心,微微顫動。
“呂阿姊……”
“良人,妾想你了……”
細弱蚊呐的一聲撒嬌,山風鼓蕩,眾人哄堂大笑。
就在這哄笑聲中,李恪一把將呂雉抱住,以額抵額,用只有呂雉才聽得到的聲音說:“我知道的。”
……
始皇帝二十八年,七月,雁門郡爆發驚天大案。
匈奴將軍,隴西侯李信麾下句注將軍方螣,夥同樓煩縣佐、縣尉等將佐、官吏共二十余人,倒賣官奴以牟利,更遣親衛剿捕邊民,盡售夷狄。三年,牟金數百萬鎰。
始皇帝震怒,著方螣剝去爵位封號,夷三族;李信以馭下不嚴,爵降大良造,稱槐裡君;涉事官吏將佐,包括樓煩縣佐汜通、縣尉徐成、陰山都尉、句注校尉在內,共二十三人從重論罪,刑大辟;各家眷屬、職下凡從罪者, 刺配驪山;余下相關如伍裡、軍屬,恰和連坐者共計兩千三百七十一人,皆為官奴。
與此同時,樓煩縣尉王智調太仆寺,蘇角以明察之功除為句注將軍,汜囿越級拔為縣令,牧民樓煩。早早便失了性命的魯陽也得了善報,爵晉五大夫,其嫡子尊享天恩。
浩浩蕩蕩的官奴倒賣案至此落入尾聲,無論是罪有應得,還是無辜牽連,數百人頭一夜落地,上萬爵民墮籍為奴,始皇帝的怒火如烈焰燎過雁門上空,讓生活在北境的每一個人重新認識了秦法的嚴酷與朝廷的威嚴。
至於李恪,他意外地沒有出現在最後的嘉獎名單當中。嚴駿遣人傳訊,說始皇帝聽說了獏行的神異,正準備做進一步的考量。而在大餐來臨之前,雁門郡治先為李恪頒了一個小小的安慰獎,晉爵一級,賞百金,粟千石。
此外,苦酒裡的權利結構再次洗牌。
山老丈之子戾被田典妨舉薦為新的田吏,至於原因,顯然是為了表彰山老丈在前些日子的付出和功勞。而裡典之職經過鄉裡率敖,意外地落在了監門厲的身上。
他在守禦獏行的爭鬥當中其實並沒有多少表現,但他是工坊的實際主持人,或許李恪並未注意,但他在裡中的聲望,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就這樣,七月過盡,八月粟熟,九月納租,十月采菽……平靜的日子一晃三月,過程中,旦與武姬辦了昏禮,武姬次月就顯了身孕。李恪在欣喜之余,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三個月了……钜子慎行,怎麽就不見蹤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