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各部的忍耐力比李恪心想的差了不少……
他本以為打開局面至少要等到明年春夏,因為一過秋日,各部必須停戰冬遷,草原漫長的冬季會給他們喘息的余地,也會給他們安靜思考的時間。
李恪不怕他們思考。人的思維自有慣性,沒有外力的干擾,想要跳出局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便是真有天縱的聰明人能看見盲區,現在的草原也沒有多少余地給他們斡旋。
當年的草原之所以屢教不治,一是因為過狼山可與匈奴對接,二是因為草原諸部齊心敵秦。現在這兩條都成了過眼的煙雲,不知不覺間,諸部面前就只剩下一個岔道可選,向左歸秦,向右毀滅。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默然忍受迭古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暴君的無涯的統治,通過歸秦與他們遠離。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死了,睡著了,睡著了就能獲得長久的自由。草原人把自由看得比天還大,可既然是睡著的,他們又如何不會懷疑,那只是睡著以後的一場迷夢?
能為一場可能的大夢遠赴死局的人必竟少有,便是真有,出現在草原上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牧人比農人更像動物,在理想與現實之間,他們也更容易屈從於現實。
李恪等的就是第一個屈從的人,或者說部落,現在他們來了。
烏達和林爾泰,杭錦原兩個中型部落的族長,原本是戾馬的死忠,在李恪與戾馬短短的蜜月期中,也是秦商相對青睞的主要目標。
戾馬死得太過突然,偌大的赫遲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緊接著李恪束營,龜縮於北,杭錦諸部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一下從父母雙全,墮成了沒爹沒媽的孤兒。
沒人疼,沒人愛,杭錦諸部唯一聊以的,就是在朔方部入原之初對他們有過不小的打壓,所以同是群龍無首,烏審的同鄉們總比他們更受欺壓。
上貢的數目杭錦原位列第二,各部不敢逆聲,咬著牙關湊了四成,準格爾和達拉特就打起來了。緊接著,烏審與鄂克托也打了起來。
杭錦諸部急停了上貢,縮著脖子等著新單於請動秦軍威揚七原,結果秦人沒來,迭古的兒子丟了腦袋……
賀蘭部亮出刀劍,伊金霍洛提韁揚旗,老老實實的杭錦原沒有摻和進任何一家,迭古卻依舊不放過他們。
四原大戰,吃他們的牛羊,征他們的戰馬,稍有反抗就是屠族滅門,他們連逃的地方都沒有,因為朔方部以正在建造的通原大道為基,把方圓五裡都納入了保護范圍。
沒活路了!
杭錦的族長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權衡利弊,這才發現像烏鶴部那樣放棄自主,投入大秦才是眼下唯一的活路。
所以烏達和林爾泰來了,代表杭錦幸存的十九個中小部落,總計六千余牧人,請附大秦。
李恪選在扶蘇的帳裡接侍他們,陪席的有馮劫、李斯特、陸衍、由養、季布、陳平與才結束了實習歷練,回營不過三日的李左車和韓信。
各路文武濟濟一堂,良臣貴嗣熠熠生輝。馮劫和李斯特數月不曾被李恪召喚,好奇這次被點名出席的原因;由養、季布竊竊私語,猜測李恪是否有出兵之意;陸衍與左車相見恨晚,陳平聞韓信大名久矣。
眾人兩兩一聚,自顧笑談,那一個個氣度不凡的樣子,看得原來就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兩位族長越發拘謹,只能相互依偎著杵在堂上,站不成站,坐不成坐。
如些煎熬著等了許久,正席上的李恪與扶蘇對視一笑,李恪終於開口。
“二位族長,何以不坐?”
烏達愣了一下,趕緊確認一番周遭。兩旁席座都是滿的,他們的腳下也不曾設席。
這讓他們坐哪去?
烏達不明白李恪的用意,林爾泰也不明白,可是今天事關重大,二人對李恪的話一句也不敢輕忽,只能用力想。
他們的心思不自覺飄遠,正思索間,又聽李恪問:“二位因何來?”
這個問題有答案!
在死胡同愁眉難展的林爾泰突見了曙光,想也不想開口就說:“我等願保朔方部安寧!”
扶蘇眼底閃過一絲喜色,看一眼李恪,矜持而笑:“原來二位是想附秦。”
林爾泰臉上一僵。
來之前,他與烏達早有商量,朔方部雖強,但畢竟外來。如李恪這般想要在草原長長久久站穩根基,對他們這樣的土著必定有求。
試想連烏鶴這樣的小部歸附都能讓秦人欣喜若狂,他們背後站著整個杭錦一十九部,可不是能予取予奪?
關鍵在端著!
就像普通拜訪一般說些閑話,再扯一些草原的亂局,朔方部正面臨的危機,等李恪緊張,待李恪失措,然後再像救世主似提出助臂,看著李恪感恩戴德……
可是,怎麽一開始就被看出來了?
林爾泰一時語竭,烏達慌忙補救。
“這位……”
“這位是荷華公子,受陛下指派,任監察,與我同列。”李恪適時介紹了一聲。
烏達不知道秦軍裡何時多了個與將主同級的監察官,不過秦人的官位本就複雜,他也懶得追問這許多。
“原來是監察!監察,我等此來是為了助朔方脫離兵凶,並非附秦,你誤會了。”
“原來是誤會了……”扶蘇微微一笑, 不再多言。
他不願言,李恪也懶得說,只是冷冷一笑:“朔方部安泰得很,不需外助,送客。”
烏達一臉鐵青:“朔方部主,草原亂戰,戰火眼見就燒到通原道,你只有區區五六千兵……”
“若要附秦,要求有四。其一入籍,其二分戶,其三徭役,其四,凡貴人頭目,以牛馬畜牧換爵,遷戶中原,永棄法外權貴。”李恪一字一頓,根本不顧烏達的說辭。
烏達怒意勃然:“朔方部主,杭錦原是為助你!”
“我亦說了,朔方部不需相幫。”李恪臉上全無商量的余地,“以上四條,可,大秦便收留諸位,不可,你等便歸返各部,自生自滅!”
場面徹底冷了下來,李恪不再說話,烏達只剩喘息,林爾泰滿臉糾結,輕聲詢問:“事關重大,不知……”
“你們因何而來,於你們,於我其實都心知肚明。”李恪看著林爾泰,開誠布公,斬釘截鐵,“我的話離帳便無效,故二位沒有考量的時間。要商議,就在這帳中商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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