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幅圖,圖上是聳立著巨大煙囪的鐵甲大艦,李恪在圖的邊緣看到一群留著辮子的孩童,他們向著衣衫襤褸的大人跪拜,極盡依戀。
第二幅圖,李恪看到一間巴洛克風格的大房子,無數道玻璃窗明幾靜,映出裡頭專注聽講的光頭學子。
第三幅,第四幅……學子長大,留了短發,往來於各色工廠,學徒,摘記,挨罵,挨打……
第五幅,突然是一片漆黑,那是一種絕望的黑。
第六幅,圖上畫風驟變,突兀出現一台無數飛梭的蒸汽紗車,李恪皺著眉愣在那裡,一時有些不明白這種轉變的意味。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輕響,打斷了李恪的思續。
李恪回過頭,眼見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可愛少女從秘窟連接外室的洞裡哼哧哼哧爬出來。
“你是何人?”
李恪突然的問話把少女嚇了一跳。
是真的一跳,她蹦起來,直直從後一跳,準確無誤鑽進那個爬出來的洞,刺溜一聲就鑽了下去。
“救命!”
慘叫聲戛然而止,李恪看到有兩隻小手扒著洞緣不住掙扎,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
見了鬼了,隨口問上一句居然險些搭出條命來!這裡可是秘窟,高居於螭龍的氣囊中間,洞口以下就是半空,距離船板可有十好幾丈呢!
李恪趕緊跑過去,呲著牙拖著少女的手把她拽上來,這一遭兔起鶻落,兩人都沒落著好,只剩下一左一右躺在圖板上喘粗氣。
“謝……謝過大兄……”
“不必謝……”李恪喘勻了氣,“你是何人?莫非不知這裡是何處?”
“這裡是公輸秘窟啊,我自幼就愛在此玩耍,豈能不知?”
“公輸秘窟……”
李恪已經知道眼前這少女是公輸家的人了,因為墨家稱此為墨家秘窟,而公輸家則慣稱公輸秘窟。
只是……墨家想要參觀秘窟從來千難萬難,必須是假钜子以上,取得三墨許可,還要遠赴遼東,再取得公輸家的認同。而公輸家……
雖說近水樓台,但這種差別也未免太大了。
李恪心說等螭龍拆了,一定要把秘窟搬回蒼居,對所有人公平開放。這些圖板都是兩家基於時代特點嘔心瀝血的作品,就算作圖粗糙點,也有很強的參考意義。
正想著事,那少女突然問:“大兄又是何人?公輸家之人我皆認識,您必是出自墨家,可墨家訪秘窟是有限制的,您不會是偷溜進來的吧?”
“這麽高,底下還有看守,誰能溜得進來……”李恪啞然失笑。
“也是……”少女滿臉訕笑。
“倒是你,公輸家入秘窟想來也有限制吧?莫非你才是溜進來的?”
少女傲嬌地皺了皺鼻子:“大兄看走眼了。公輸入秘窟雖有限制,卻比墨家寬松,更何況這限制於我無用,我可是被特許了隨時參悟的。”
“哦?”
“您就別驚詐了。我被特許之事是真的,也不曾違背公輸與墨家的協定,只是……”
“只是?”
少女小大人似地歎了口氣:“姨母要把我嫁給墨家的钜子……我偷偷跑去見過上任钜子,老得都快死了。上任如此,這新一任再年輕怕也有四十余歲,比翁媼都大好多……”
沒想到,真沒想到……
李恪聽得滿臉門黑線,忍不住細細打量了一遍他未來的嫡妻。
大約十三四歲,五官靈動精巧。她不是虞姬那種傾國傾城的美人,也沒有呂雉那類禍國殃民的豔容,親切,靈性,活潑,還有些深藏在根骨裡的書香知性。
大抵是李恪處慣了美人,
這丫頭的長相在他看來算不得出眾,而且年齡也不夠,很是缺少些歲月的沉澱……不過總歸還是有些特別之處的,而且作為聯姻的對象,李恪也委實沒有立場要求太多。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少女,滿腦子零七八碎的念頭,以至於根本沒察覺到對面已經漲紅了臉,怒氣衝衝。
“登徒子!”
“哈?”
“你看甚!”
“呃……”
李恪翻了個白眼,這才想起來眼前的丫頭一直以為自己未來的丈夫是個四十來歲的中老年墨者,估計還是面色黧黑,骨瘦如材那種。
而且這種話題還沒法挑開,就像他至今不知道這丫頭的名字,類似的話題若是由李恪自己說出來,非但無助於眼前,還會把他往色狼的方向越推越遠……
所以他站起身,刻意抖摟了一下腰上的钜子令。
“登徒子!”
“哈?”
“你抖甚!”
李恪目瞪口呆,心裡只有哀歎,完了,這丫頭缺筋……
他實在不擅長對付腦袋缺筋的女人,轉轉眼珠,計上心來。
“你說你自幼在這裡玩耍是吧?”
少女看來氣性挺大,哼一聲擺譜,還把身子朝遠離李恪的方向挪了挪。
李恪受不了了,起行邁步,繼續看圖,一直看到第八幅,身後才傳來少女的聲音。
“誒,你是在研圖麽?為何不研左壁秘錄?你們墨者更看中秘錄吧?我看天機室中, 你們現在的钜子就把秘錄之法學了十成。”
你才學了十成……
李恪虎著臉瞪了她一眼:“秘錄之圖在秘窟中雖屬精細,但論價值,遠不如你頭頂腳底那些。不過我更在意這片子墨子的晚年畫帶。”
“為何?”
“樂意!”
少女氣壞了,跳起來惡狠狠說:“晚年畫帶可是秘窟中最晦澀的圖板,你看得懂麽!”
“叫你講解你又不願,我時間有限,看不看得懂,關你何事!”
“你!”少女氣得張牙舞爪,三五步趕過來,指著第一幅畫,“這是船!”
“廢話!”
“我是說,此船名作鯤鵬,當是以一系列大型陰陽爐驅動,類似霸韁堰。船體古怪,我試製過一次,發現全不是圖中所示的平底,而是一種尖底,子墨子畫圖時怕是畫錯了。”
“尖底?”
“嗯,尖底。”一說到機關技術,少女的臉上熠熠生輝,光彩奪目叫人難以直視,“你莫以為唯有平底之船才可行於水上,我試過了,尖底亦可,而且行船更穩,更耐風浪。我試著為螭龍設計了尖底,可是被姨母否了……”
這丫頭天賦不差啊?
李恪詫異地挑了挑眉:“螭龍不穩源自頭重腳輕,重心不定,平底船不易側翻,反倒是螭龍的良配,若是換了尖底,反倒難以行舟。”
“真的?”
“你自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有理!”少女誇了一句,指向下圖,“這第二張圖是座宮闕,樣式頗新,怕是外族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