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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第396章 商之大道
在一條冷僻的巷子裡,李恪讓儒舉著水囊,一遍又一遍地洗眼睛。

“多一點。”

“多一點。”

“多……”

李恪紅著眼,看到儒已經把水囊整個倒豎起來,大大的肚子乾乾癟癟,圓潤的口子要等許久才能落下一滴水珠。

儒尷尬地甩了甩水囊:“先生,水用盡了,要不然,我尋個冷肆去求一些來?”

“算了……”李恪沒精打采地尋處一坐,擠眉弄眼,就是覺得渾身都不得爽利。

儒奇怪地收好水囊:“先生,您突然是怎麽了?莫非是叫風沙迷了眼睛?”

“瘋!傻!”李恪咬牙切齒地吞下這兩個字眼,惡狠狠說,“說得一點沒錯,沛縣瘋傻多,才不留神,就險些被戳瞎了眼睛!”

儒和滄海覺得很稀奇,李恪說得話他們每個字都明白,連在一起,居然誰都沒聽明白……

他們對視一眼,才待細問,巷尾之處突然拐出一串別扭的,滿是欣喜,意外紛呈的奇怪雅音:“啊!神駿的北方的雄鷹!草原的雛菊正漫山遍野的盛放,究竟是哪座高山的勁風,把你吹到多雨的南方?”

這口音,這語調,這百轉千回,一聽就特別沒有文化的詠歎調!

李恪驚喜抬頭:“呼……呂羌!”

肥碩健壯的呂羌站在巷尾的一處冷肆外頭,雙手提溜著好些酒壇,滿臉都是笑意盈盈。

……

這處冷肆就是呂丁後人的新肆,位置在市亭最偏遠處,距離主隧隔了十好幾個鋪位,而且既不臨頭,又不接尾,人跡罕至,車馬零星。

李恪皺著眉跟著呂羌進到院裡。

一進前院,酒香撲鼻。看得出來呂家已經完全以沽酒為生,但是從布置來看,此處卻根本就沒有經營的打算。

“羌,你可將我叫你帶給呂公之物帶過去了?”

呂羌放下酒壇,招呼出兩個老臣囑咐一番,這才回身說道:“北方的雄鷹,你的交代羌全辦到了,你托付的人也很照顧我們,正是他把那些心懷惡意之徒全部趕走,少主才能享有這片刻的安寧和平靜。”

“你說他全辦到了?”李恪奇怪地掃了一圈,“莫非……此處便是呂公為你們安排的?”

“是啊,呂公說你早晚會帶少主走,既然如此,他要學的就不再是商賈小道,而是營國大道!他叫少主斷了全部生意,前院釀酒,後院讀書,釀出的酒有呂公售賣,讀完了書,也可尋他再取。”

李恪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你說呂公讓呂奔讀書?”

“一直在讀書。”

“讀什麽書?”

“似乎是《管子》、《呂氏春秋》,還有《墨子》和呂公自己撰寫的名商傳。”

“名商傳?”

這一段大概呂羌背了不止一遍,滾瓜爛熟,倒背如流:“品古來名商發跡,觀世有利商之法,名商傳。”

李恪倒吸了一口涼氣。

乖乖,呂雉真的生了個了不得的爹啊……

穿過前院,跨進後宅,因為此處完全沒有營生的打算,所以原本用作倉庫的後宅被布置得異常典雅,一個帳篷,一間茅屋,剩下全是綠樹如蓋,繁盛結蔭。

有個面色蒼白的少年,臂上綁著黑布條跪坐在一棵大樹地下,捧著書卷,朗朗誦讀。

“於已有利而於人無利者,小商也;於已有利而於人亦有利者,大商也;於人有利,於已無利者,非商也;損人之利以利已之利者,奸商也……”

這段話傳說是范蠡留下的《商訓》,又稱《大商之道》,李恪細細聽著,不由發問。

“如小商者,世有何人?”

少年抬起頭,

輕輕放下書簡,正襟危坐:“西蜀寡婦營貢得錢,有言其富可敵國,卻不曾襄助蜀地,可謂小商。”“如大商者,世有何人?”

“呂公望輔周滅商,衛氏殃變法圖強,二人皆得封國揚名,可謂大商。”

“非商何者,奸商何人?”

“墨翟宵衣旰食,墨褐草履,濟世人而不得己用,非商。奸商……奸商……”

看他苦思冥想,滿頭大汗的樣子,李恪忍不住笑了笑:“這世間多是損人利己的小人,鋪散開去,都可稱奸商。呂公對你多有期待,予你學的都是世間大賢大聖,你一時想不出奸商,情有可原。”

少年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正直身,抬手伏低,五體投地,高聲唱道:“呂公望之後世,呂不韋血脈玄孫,呂丁之子奔,見過主公!”

李恪疾步上去把他扶起來:“奔,你我年歲相近,但我與你翁情如兄弟,便托大認你一聲侄兒,但主公之言,以後也不許再想!”

呂奔雙眼通紅:“此乃翁之盼望,請許繼之。”

“不許!”李恪一點商量余地也不留,“他尚在世時便都是我做主,如今他死了,他的事更是我說了算!莫與我說甚死者為大,死便死了,呱噪個甚!”

“主……”

李恪故作輕松地哈哈一笑:“來,叫聲叔父聽聽。”

“叔……叔父……”

李恪欣慰地拍了拍呂奔的胳膊,毫無顧忌地在他身邊一靠,依住大樹:“樹冠繁茂, 遮蔽陽光,此處確是讀書之地。奔,呂公書的名商傳,都寫了哪些名商?”

呂奔拘謹地往李恪身邊挪了挪:“古有王亥,孫湯,後有范蠡,子貢,白圭,不韋……還有翁。”

李恪聽得嘖嘖稱奇:“呂公有知古今之能,不僅著書立作,還能因材施教,我都想請他去蒼居,為我教導少年營了。”

呂奔不知道少年營是什麽東西,不過光聽李恪的口氣,他就聽得出李恪對那支少年營寄予厚望,忍不住笑起來:“大父若知叔父如此誇讚他,可不知有多開心呢。”

“這可不是誇讚。”李恪滿臉笑容,看著頭頂沙沙作響的枝葉,“你翁一生未學多少大道,經商之時全憑直覺,你能在年少之時補其短板,往後再歷練幾年,定能叫你翁望塵莫及。”

“可是……大父說,我學大道,不是為了經商……”

李恪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世間之事其實商賈二字早可概括,無論是治國牧民,賈貨為人,其實就是個利字罷了。正所謂千裡之行,始於足下,你出生商門,若是連商都不會營,光讀這許多死書有何用處。”

呂奔眼裡浮著淚霧:“叔父……我聽了叔父許多年,卻不想真見到叔父,卻覺得自己早已認識了叔父許多年……”

“我們本就認識許多年了。”李恪撇了撇嘴,對著在天上偷笑的呂丁暗啐了一口,“男子漢大丈夫,將淚收了,叫天上的人徒看笑話。奔,帶我去見呂公,這一次來,我便是來帶你走的。”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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