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行的房裡有慎行,有辛凌,有葛嬰,也有李恪,從與會成員來看,幾乎可以算是如今蒼居最高規格的會議。
事實上,這也是葛嬰一路隨行的主要原因,凡事涉廣大,他需要代表趙墨發表意見,參與討論,以在李恪心中建立起趙墨的存在感。
眼下便是他發揮作用的時候。
四人環坐,首先發話的自然是慎行。
“如何,可有所獲?”
李恪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老師想必早已知道了。”
慎行雲淡風輕地一笑:“世間墨者遍及天下,為師不知曉的事情確實不多,這算一件。便是獲利再大,為師也沒有叫你履險的道理。”
李恪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感動,但並未宣之於面:“從眼下的信息來看,此事發起自楚墨,連帶江陵之事,都是他們妄圖中止假钜子之爭的手段。至於他們與法吏有無聯系卻不好說,我更傾向於沒有,因為那群法吏的行事著實粗陋,明明心懷惡意,卻從頭至尾都是一副驚慌無措的樣子。”
“如日中天的法家或將我等視作威脅,卻不至於視作對手。些許小動作罷了,我等不在意,他們也不在意。”慎行淡淡一笑,“嬰,楚墨之事你可有耳聞?”
“胡陵與壽春臨近,然他們背離墨法,欲以外力擾動假钜子之爭的事倒是從未有隻言片語傳出。除非楚墨真被經營地水潑不進,否則此事當時寥寥數人的密謀。”
慎行掃了李恪一眼,發現他的臉上全無意外:“恪,你心中有懷疑之人了吧?”
“江陵,沅陵,能將手伸得這般長,還能讓我們後知後覺的,老師莫非沒有人選?”
慎行歎了口氣:“實不希望與他有關。”
“一個機關師罷了,若是蒼居能將眼下的研究公諸於眾,儒、由養、師哥皆可稱之,有甚所謂的。”
“墨家世以機關聞名,衰敗數十載尚能不為外人所知,楚墨何家居功至偉。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墨家在士林之中……”
“那就不公開唄。”李恪一臉輕松寫意,“明明身居主場,卻連一道像樣的考題都拿不出來。似這等人,我們只需視他如無物,待到將手頭的事務忙完,堂堂皇皇跨入壽春,他便已經輸了。”
葛嬰躬身向慎行和李恪行禮:“請钜子與假钜子容我回一趟胡陵。”
李恪微皺起眉頭:“有必要麽?”
葛嬰沒有說話,反倒是辛凌冷然說道:“家有不肖子,可斥,可笞,不可縱容。”
慎行也在一旁幫腔:“蒼居要建少年營,谷中墨者或有不足,也該補些新血,增些人手了。”
於是乎,三比一,李恪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算是認可了這個手段。
不就是挖楚墨牆角麽,愛挖挖唄。
……
葛嬰的離開讓人手本就捉襟見肘的霸下越發緊張,李恪盤算了一下,讓儒替代葛嬰統管全局,又讓何鈺接替了儒原本的駕駛之職。
這又是出乎慎行預料的一次安排。
倒不是說駕駛之職有多重要,而是何鈺的身份畢竟尷尬,這會兒閑置起來,讓靈姬兼顧葛嬰那攤才是正常的選擇,再不濟,霸下上還有辛凌呢。
對此李恪只是笑了笑:“何姬學習機關也有月余了,若是不進行實操,短時間內很難有所突破。至於她的身份……把霸下駛進溝裡對誰都沒有好處,因為一兩人的鬼祟就將整個楚墨另眼相看,那才是親者痛,仇者快。”
人員的事就這麽定下了,再呆在零陵也無事可做,眾人匯合了一肚子怨氣的史祿,拔營起行,去往大渠。
湘離大渠就是後世的靈渠,
雖說因為李恪的關系,史祿心中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知識點,然而水路本身相同,設計之人相同,對大渠的主體設計思路自然也沒有什麽核心改變。營房之中,史祿就著細致的水文沙盤向李恪介紹了大渠的整體設計。
“湘水發於白石山,先南而北,後西而東,水道在興安城外折轉,湍流衝刷而成渼潭。離水發於越城嶺,北源南向,渼潭正兩水最近之處,距離百十三裡又百二十七步。”
李恪歪著腦袋看著沙盤:“二水有落差吧?”
“水底落差大約六丈,湘水更高,然離水深、湘水淺,中間又有丘陵起伏,便是鑿通,渠中水量也不足以行船。”
李恪接過教棒在湘離之間劃了條直線:“攔閘蓄水如何?”
史祿搖了搖頭:“隻可解一時之困。”
李恪知道史祿肯定有了萬全的想法,索性就放棄了思考:“說說吧,你打算如何做?”
史祿指了指渼潭:“我欲在渼潭攔壩分水。”
“截斷渼潭?”
“是!”
“這工程量可不小啊……”李恪摸著下巴估算了一下渼潭的寬度,“若要分水,就得將渼潭一分為二,隻蓄水,不通水。也就是說,除了攔壩,你還需再開一渠。”
“南北二渠同時開工,南渠長,北渠短,如此既可引水入離,又不致使湘水斷流,此事已經在做了。”
李恪點了點頭:“你與屠將軍都說工期,想必是在說攔潭的大壩耗時太久吧?”
史祿不住地苦笑:“我本想如先生般以木壩阻水,奈何湘水中飛沙流石,壩基才打下短短數日便被磨得千瘡百孔,根本就不敷使用。若要成渠,非金鐵不可為。然如此大的鐵壩,便是拆分套鑄,每一段也有數百萬斤……將軍一時籌不出這般多鐵,便是籌得了,想要鍛鑄也不下五年之功。將軍等不得這般久。”
“你想尋一個簡易的築壩之法是吧?”
“正是不得才已求助先生。”
“簡易的築壩之法……”李恪拋掉教棒,背著手開始踱步。
對這個時代而言, 最簡單的築壩法自然是木壩,然後是李冰父子在都江堰所用的草木沉塘,不過湘水湍急,又多飛沙流石,這兩個方法全不適用,史祿這才選擇了吃力不討好的鐵壩。
鐵壩雖然堅固,但是一則昂貴,二則費時。
而且鐵壩必須在地面鑄造,運輸又是一個問題,哪怕是最大的龍門吊,其承重也挨不住百萬斤,這樣一來,就只能用高強度的鋼材提高承重,然後又是研發高強度的鋼材……
這根本就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就算僥幸走通了,其中耗費的財物精力也是不可想象的。
除此三者……李恪突然想到混凝土。
混凝土是後世築壩的主要材料,建模,澆鑄,一氣呵成,生產也算不上困難,而且用途廣泛。
不過後世煆燒混凝土的方式擺在當下卻有不少問題,比如高溫爐,還有產量,損耗,成功率,等等等等,這也是李恪一直對混凝土無感的主要原因。
有沒有合適的替代品呢?
李恪眉頭緊皺,踱著步慢慢思索,帳內的空氣也變得越來越凝重,旁觀的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干擾了他的思緒。
他突然想到了羅馬。
和大秦同時代的羅馬早已廣泛使用混凝土建材,不過他們使用的卻不是後世的煆燒混凝土,而是生產上簡便得多的火山灰天然混凝土。
大秦不像羅馬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活火山,自然用不了火山灰天然混凝土,不過卻不是沒有替代品。
李恪的嘴角終於揚了起來:“祿,嶺南有石碳吧?”
“有!”
“有便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