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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第391章 《非攻》疏注
霸下行進於山林之間,轟隆作響,青煙直上。

碑樓裡也是左搖右晃,且隨著樓層的增高,晃動的弧度比之核心艙還要大上許多。

不過在霸下住了半年多,李恪已經很習慣隨著這種有節律的搖晃書寫和聽課了。

今日的課程是默寫《非攻》,卷末疏注。疏注的意思是寫入自己的理解和感想,而為十義疏注,則是在李恪和慎行大談十義需要有所調整之後的事。

這堂課從來只有他和慎行兩人,便是辛凌在時也不許旁聽。所以李恪有什麽想法都可以寫,寫完後和慎行辯論,論完就直接燒掉,無論是成是不成,半點痕跡也不會留在世上。

今天的非攻課就是如此。

非攻之義,始現於《春秋》。

《左傳》有言,宋殤公立,十年十一戰,民不堪命。

所以孟子才說,春秋無義戰。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他認為春秋之戰,將天下的秩序破壞殆盡。

莊子的感悟比孟子更甚。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他厭惡戰爭,連帶著對他所生存的時代也有了全盤的否定。

可墨子與他們皆不同。

或許是有過後世經歷的關系所致,又或許是他出身民庶,終身與牧民之職無緣,墨子並不關注天下大道,他隻說攻之罪。

喪師多不可勝數,喪師盡不可勝計……(民)居處之不安,食飯之不時,饑飽之不節……厚作斂於百姓,暴奪民衣食之財……(王侯)入其國家邊境,芟刈(shān yì)其禾稼,斬其樹木,墮其城郭,以湮其溝池,勁殺其萬民,覆其老弱,遷其重器,卒進而柱乎鬥……

殘酷、暴虐、掠奪、破壞,奪民之用,廢民之利,此皆攻之罪責。

故民之義也,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違此七者而攻者,皆非也。

是以誅無道,親無罪,兼相愛,交相利,墨子用三篇《非攻》,寫出了他心目中的戰和之道,歷來被墨者奉為圭臬,在墨家十義中,僅列在兼愛之下,乃第二義!

可是在李恪看來,墨子的理念卻有天然的缺陷,即忽略了統一的重要性。

在墨子看來,誅無道乃義,伐無罪便是不義,若是天下多分,君主皆賢,那天下豈不是合該分裂下去?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難道墨子老前輩真的是個老前輩?他生活的時代……究竟是軍閥相爭?還是聯省自治?很有些逆時代而行的味道啊……

但李恪卻是堅定的民族統一支持者。

華夏首先得是一國之華夏,爾後才能是強大之華夏!

所以《非攻》之義,在大秦一統華夏之後當有新解,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亂不廢治也!

以亂而使治不行者,當非也!

在霸下的轟鳴聲中,李恪與慎行爆發了激烈的辯論。

慎行以夏商周三朝為據,認為李恪的話有定天命,護無道的味道,既然亂不廢治,那成湯代桀,武王伐紂豈不是以不義誅不義,義何以存?

李恪反駁,三朝之世皆以封建為根,諸侯立於天下而遙尊共主,此主非天下之主,天下也不曾有治,故商代夏,周替商,歸根結底都是諸侯逆師罪主,稱不上義或不義,便是秦滅周室也是如此。

但秦卻不同,天下諸侯既滅,九州歸於一國,此治世之初,到了這個時候,天下便該學著自省、自革,而不該再為一己之皇權榮耀,徒掀亂世。

慎行又問,若昏君無道如何?

李恪直言,將天下系於一人本就不是長久之道,天下當系於天下人之手,富貴窮噩,皆不從人,否則墨子何必說貴不傲賤,富不驕貧,壯不奪老?

慎行登時無言。

他怔怔地看著李恪,突然將李恪的疏注丟進火盆,喻意大辯終止。

“恪,你欲將尚賢及於眾否?”

“尚賢及於眾,尚同亦該及於眾。眾雖庸,才不及人,然罪亦不及人。”李恪的目光冰冷,“葛嬰、邢三姑、程鄭之才皆不及何仲道多矣,然趙墨尚三人,其發展卻遠好於楚墨,便是此理。”

慎行閉上了眼,遺憾說:“我本想叫你做何仲道的……”

“我做不了何仲道,也不想做何仲道。失之本心者,與畜生無異,都不過是欲望的囚徒罷了。”

“可這條路遠難於做何仲道!”

李恪微微一笑:“老師,您別忘了,我才十六。”

慎行也笑了起來:“也罷,墨家以後是你的,是成是敗,是榮是辱,是存是亡,與為師皆無乾系。”

李恪不服氣道:“老師豈能甩手不管!”

“我死之後, 管他洪水滔天。”慎行狡黠一笑,“此話可是你說的。”

“天爺呐!”

……

一日將盡,霸下緩緩停靠下來,爭論了一天的慎行和李恪結伴走出房間,靠著露台,看著忙碌的眾人。

人群中有賊眉鼠眼的虞子期,還有怯怯懦懦的虞妙戈。

慎行指著他們道:“此二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恪尷尬地揉了揉鼻子:“撿來的……”

“撿……兩個大活人,如何能撿?”

“我撿他們的時候吧……子期被人踩在地上,虞姬被人擠在地上,落地之物拾到手上,自然是撿嘍。”

慎行被李恪的憊賴弄得哭笑不得:“那你說,此二人撿來何用?霸下人手早已足夠,就連房間也不夠分派。我聽說他們二人,現在分別和滄海、靈姬同住?”

“擠一擠嘛,反正蒼居也不遠了。”李恪聳聳肩,“老師,那子期可是我為您挑的禮物。”

慎行越發不解了:“禮物?”

“您與徐師交好多年,如今鬧成這番模樣,便是我這做學生的看了也心焦。子期心有大志,雖說作為學徒年歲大了些,基礎差了些,但正所謂勤能補拙,徐師若能收他為徒,其日後成就,怕是不會下於徐師。”

“哦?”慎行驚訝地看著樓下那個賊眉鼠眼的漢子,“此人?不下夫人兄?我見他一直左顧右盼,他究竟在尋甚?”

“在尋我腰上的七星龍淵,他做夢都想斬斷它,所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慎行倒吸了一口涼氣:“若真是如此,此子未來,當真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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