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隔牆的院子裡傳來一聲聲慘叫,灶房裡,阿月嫂望著這籠糕挪不開眼睛。
糕還在鍋裡蒸著,籠頂氤氳的熱氣。
阿月嫂坐在小凳子上,用手撐著下巴,一邊愣愣的看著,一邊往灶裡舔著柴火。
這可是京裡來的糕!
阿月嫂家原來也是做糕的,後來何四保招來兵災,她父母在兵災中死了,幾個哥哥強行分了家,她無依無靠的被趕了出來,整個家也就散了。
再後來她碰到了她的男人,那個霸道的男人,看到她拎一個包袱孤零零的在路邊哭,二話沒說就把她抱上了馬。
他的胸膛很厚,臉上胡子拉碴的,她被他抱著很慌,卻又莫名的感到心安。
再後來她有了她家的臭小子,這一下好歹有了家的樣子。
只是她男人是外邊跑貨的,經常要十天半個月才見一次面。
她獨守空房感到無所事事,等孩子大一些,不再黏人了,她便出來找點幫活。
好在她有點手藝,在廚房裡能幫上一手,最初她在酒樓的廚房幫工,後來她的名字不知怎麽就被趙大小姐知道了,趙大小姐點名要她,她又來了趙家。
在趙家這一呆就是四年。
......
“阿月嫂,糕好了麽?”
門外傳來小芝的聲音,一步跨進來,看見她這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小芝的嘴角不禁撇了撇。
等人到了跟前,阿月嫂這才醒了神,“啊,好了!”她有些臊的站起來,連忙去揭籠蓋子。
‘蓬’,熱氣騰上來,糕香撲面而來,鑽進阿月嫂的鼻子裡,阿月嫂不禁咽一口唾沫。
這下小芝更討嫌了,喊道:“好了就趕緊端出來吧,小姐那邊還等著呢!”
“喔喔.....”
阿月嫂連連答應,她用濕毛巾包著,把放糕點的一屜拿了出來。
熱氣漸漸散去,露出裡面晶瑩剔透的糕。
阿月嫂不禁呆了。
這糕真好看,好看得就像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這種糕,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看又這麽香,不知自己做的差距會怎麽樣。
小芝冷哼一聲,兩步走過來把阿月嫂擠開,阿月嫂被擠得一退。
小芝手腳麻利的把糕點夾到小碟子上,又飛快的把碟子放進食盒裡。
——這下她看不見了吧!
“走了!”
小芝抱著盒子哼著小曲兒走了出去,阿月嫂愣愣的望著她的背影。
剛出去,又從門口伸進來一個腦袋,“阿月嫂,知道外面那人為什麽被打麽?”
“啊!”阿月嫂呆了一下,“不知道。”
小芝嘻嘻笑道:“那人是小姐香燭店的掌櫃,他做假帳貪店裡的錢被小姐查到了,這頭教訓是為了給小姐出氣,等小姐氣出了,咱就把他送到官府,丟到牢裡去!反正縣令也是咱家的人。”
這下傻子也知道她為什麽對她說這些了,阿月嫂的臉一下子通紅。
小芝的頭又縮了回去了,外邊傳來她漸行漸遠的聲音,“所以啊,我們這些做事的還是要把心思放乾淨點,莫要惦記著主家的東西的好!”
......
院子裡的葡萄藤架子是顧危親手弄得,說是給趙敏月納涼。
架子底下放著一張躺椅,椅子旁放著一張小桌子。
連著下了一個多月的雨,整個人都霉掉了,今天剛好出太陽,趙敏月來了興致,便想出來曬一曬。
“小姐!小姐!糕來了!”
一邊喊著,
小丫頭一邊快速的跑來。 趙敏月躺在躺椅上,有些懶洋洋的,聽到這聲音,她坐了起來。
小丫頭氣喘籲籲的跑到這邊,把食盒揭開,又把裡面的糕拿出來擺在趙敏月的旁邊,糕裡冒著熱氣。
那小丫頭又連忙囑咐:“剛出鍋,燙嘴,涼一會、。”
趙敏月望著糕,歎一聲:“小芝,顧危說我又胖了,你說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那小丫頭噘著嘴:“小姐你別聽他的,愛吃是福,是他沒那個福分。”
趙敏月又皺著眉頭:“可愛吃會胖啊!你看你不愛吃,你就不會胖。”
小丫頭走到趙敏月的旁邊,輕輕給她捶著肩膀:“是小姐心寬,心寬才會體胖,我瘦心裡面煩惱太多,日子沒小姐過得爽快。”
趙敏月突然笑出聲了,她扭過頭,用手指寵溺的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沒想到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挺會說話?”
“嘻嘻......”
小丫頭驕傲著挺了挺胸脯。
那隔壁院子的叫喊聲似乎有些弱了。
趙敏月往那邊望了望:“打了多久了?”
那小丫頭:“估摸著,也有兩個時辰了吧。”
趙敏月看看天:“是麽?原來都這麽久了,看樣子,官衙該散衙了吧。”
那小丫頭也跟著望著;“應該吧。”
兩人就這麽望著天。
過了一氣,就聽見趙敏月歎一聲:“你說這人心怎麽就不知足呢?”
那小丫頭聽得一愣。
趙敏月又接著說道:“這吃著碗裡的,還要惦著鍋裡的,不知足喲!”
那小丫頭這才知道她說的什麽,道:“其實人心還是好的,怪隻怪那家夥長著一顆狗心!”
趙敏月笑了笑:“不,是狼心,披著人皮,狼心狗肺,只知道趨利,不知道感恩。”
那小丫頭咬著牙:“所以這種人就該打,而且要狠狠地打,我們打完了再關進牢裡狠狠地打!”
她這副張牙舞爪惡狠狠的樣子,說不出的可愛。
趙敏月支起胳膊笑望著,“那你知道這糕是怎麽來的麽?”
那小丫頭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一愣,問道:“怎麽來的?”
趙敏月又躺了回去,嘴角帶著莫名的笑:“這糕是貢糕,要想買,首先你得在京裡的官場有人,要從北京那麽遠的地方運過來,你還得和做大宗買賣的商戶說得上話,而且不是哪裡的商戶都管用。從北京到集安,最方便的莫過於給朝廷運木頭的官商了吧,也就是浙江那一片的,能同時和北京浙江扯上關系,整個集安也只有同知戴知秋才有這個本事!”
那小丫頭有些迷茫了:“為什麽只有戴大人有這個本事?”
趙敏月:“因為戴知秋是丞相那一派的,丞相又出身浙江,所以那些浙江的商人們一般都依托丞相那邊。”
“丞相?”那小丫頭頓時眼睛一亮:“也就是說龔公子能說動丞相的人給小姐帶糕嘍?”
趙敏月笑了笑:“他確實說動了。”
那小丫頭:“那他還挺厲害的。”接著她又吐槽:“至少比顧危厲害多了。”
趙敏月點頭笑著:“嗯,是挺厲害的。”
那小丫頭揮了揮拳頭:“所以說龔公子要比顧危那家夥好上千百倍!”
這回趙敏月只是笑,沒有回她了。
這時,牆那邊終於沒動靜了,看來人應該是被打昏死了。
那小丫頭望了那邊一眼,笑道:“我們的新來的掌櫃全程觀禮,只怕他這回嚇得夠嗆。”
趙敏月冷冷笑道:“他不是想當掌櫃麽,想當掌櫃就得好好聽著,好好看著,多聽聽多看看,才會明白背主是什麽下場,這次長了記性,以後才不會犯傻。”
那丫鬟不解:“難道只要聽了看了以後就不會犯傻了?”
那小姐想了想:“當掌櫃也許不會,要是當官,無論聽得再多,看得再多,還是會犯傻。”
那丫鬟聽了頓時樂了,“那當官的不是都是一群傻人?”說著她又笑了:“顧危一定是裡面最傻的。”
小姐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他不傻,你傻,真是個傻丫頭。”
“小姐欺負人!”小丫頭撅起嘴巴。
小姐又笑一聲,“傻丫頭。”
“哼!”
小丫頭腦袋一撇,直接不和她說話了,像是兀自生著悶氣。
小姐也不說話了,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隻過了一小會兒,又聽見那小丫頭的聲音:“小姐,糕冷了些,可以吃了。”
忘性大的小丫頭又笑嘻嘻的過來獻殷勤了,她托著盤子興匆匆的湊到自家小姐面前。
小姐沒睜開眼,擺擺手,“不吃了,太甜,膩。”
小丫頭一愣。
那小姐又說道:“你自己可以吃一些,剩下的分給府裡其他,記得留一盒給阿月嫂。”
那小丫頭聽到這話不樂意了,“幹嘛給她呀?她一個幫傭。”
剛才阿月嫂的醜態她還看在眼裡,更何況阿月嫂只是每天來做飯,是和趙家雇傭關系,不算趙家的人。
那小姐:“阿月嫂以前家裡就是做點心的,這北京來的糕她肯定也想嘗嘗。”
那小丫頭嘟起嘴巴,“每個月都給她那麽多錢了,怎麽她嘴饞,小姐還要分給她?她又不是府裡的人......”
那小姐瞪她一眼,那小丫頭縮著脖子不敢說了。
看她不出聲了,那小姐這才閉回眼睛。
“給她,總比她自己拿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