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赴羅田縣、麻城縣探查的人回來了,他們此次還帶回了一個人。
“稟總管,好消息,盤踞武昌一帶的左良玉撤走了,現如今武昌城裡只剩下楚王以及府城的少數兵丁,羅田、麻城一帶也都是團練在鎮守,羅田隻有五百團練,麻城稍多,也隻有一千人!”
等自己人匯報完畢,張安國將目光投向他們帶回來的那人。
只見那人約莫三十左右,穿著一身麻布長衣,左胳膊上還打著一個補丁,濃眉大眼,留著短須,腰間還掛著一口長劍。
“麻城童生湯志拜見總管”
張安國見隻是一個童生,心裡便有些瞧不起,這時李安國說話了:“二娃,按照我的記憶,此人原本是前往潛山一帶拜見八大王的,現在事情有了變化,有了他,羅田、麻城指日可下,可怠慢不得”
張安國趕緊斂聲肅容道:“有勞湯先生了,不知先生此來有何事以教我?”
經過湯志的介紹,張安國才知曉了羅田、麻城的事情。
原來自左良玉的大軍進駐武昌府以後,其軍紀松弛,魚肉鄉裡,搞得府城內外一片罵聲,加上鄉紳地主的盤剝,麻城的裡民明承祖、奴仆洪樓先先後組織了裡人會和直道會,暗中結連裡民、佃戶青壯,又勾連了一批對地主鄉紳不滿的奴仆,準備暗中起事。
原來準備去南直隸拜見張獻忠,沒想到英山縣城也有一股八大王的義軍,便轉到英山縣城來了。
張安國一聽大喜,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啊。
“湯先生,這羅田、麻城兩縣的團練裡面可有你們的人?”
“有,雖然人數不多,但打開城門恭迎義軍入城還是做得到的”
翌日。
張安國親自帶著前營去羅田了,臨走前留下了八十長槍兵幫後營、中營訓練步軍。
一路上,張安國興致勃勃,李安國卻是憂心忡忡。
所謂裡人會、直道會,後世的史書上交代的並不清楚,不過以李安國的看法,他知道知道事情並不簡單。
按照大明朝的規製,百戶為一裡,十戶為一甲,裡長、甲長多為丁糧多的人擔任,不過到明末後土地多為官紳兼並,正常的納糧者,也就是中小地主幾乎蕩然無存,特別是流賊肆掠的河南、安徽、湖北一帶,最後多為官紳或者其親屬充任,不過這些官紳多有官身,納糧的數額遠遠低於明初的時候。
這樣一來,一裡之人大多數都是官紳的佃戶,正常的裡人應該很少了,怎麽他們還能有效的組織起來,還堂而皇之成立了什麽裡人會?
此中必有蹊蹺!
那什麽直道會就更是匪夷所思了,明末時節,正常的納糧人紛紛將自己的田地詭寄給大地主、鄉紳,自己變成佃戶以逃避繁雜的雜稅、徭役,或者賣身為奴,給官紳做下人。
這下人可比一般人過得好得多,至少衣食無憂,混的好的還能在外面購買田地,做買賣,要讓他們勾連起來結成一個組織反抗自己的主子,不要說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想成功勾連都不可能!
“二娃,你休息一下吧,我有些事想問問這湯志”
佔據張安國的身體後,他對一同騎在馬上的湯志說道:“湯先生,你能否給我講講這直道會、裡人會?”
湯志點點頭說道:“不瞞總管,羅田、麻城兩地,緊鄰大別山,歷來是民風剽悍,土匪橫生之地,兩地的良田也多在劉、梅、李、周等大家族手裡,特別是劉、梅、李三族互相聯姻,
同氣連枝,堪稱鄂東名門” “嘿嘿,學生便是這梅家嫡支的書童出身,承蒙梅公看顧,在梅家族學學了幾年,又跟著梅公學了一身武藝……”
李安國心中疑惑,“你說的這梅公可是原甘肅巡撫梅之煥?”
“正是,總管也知曉梅公?”
李安國搖搖頭,“聽說這梅公文武全才,待人又親厚,你為何……”
“不瞞總管,以前梅公建在時,我自然無此意,不過梅公在前年過世後,梅家的家風頓時一變,對下人、佃戶都苛刻異常,所以……”
“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吧”
“這…”,湯志猶豫了一下,“總管明見萬裡,學生小的時候與梅家一個丫環相好,當時梅公也答應了此事,不過最後還是讓大公子奪走了”
“哦?那梅公也沒說什麽?”
“總管,那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梅公正好在四川訪友,等他回來已經木已成舟了”
“那如果我軍奪了麻城,你是否要將你那相好奪回來?”
只見湯志眼裡先是冒出一股怒火,接著便消散了,“奪不回來了,她已於幾年前死了”
“為何而死?”
“還不是惡了大婦,抑鬱而死”
“……”
“這明承祖是麻城生員,家裡有幾十畝薄地,可惜在幾大家族的侵逼之下連這幾十畝薄田也保不住了,便聯絡了麻城、黃安、羅田一帶為數不多的裡民,加上一些日常對各大家族心懷不滿的佃戶,加起來也有上千人,準備響應義軍的號召,內應外合,剪除各大家族”
“明承祖隻是名義上的頭目,真正的頭目是鎖口河的周文江,周文江是麻城的生員,與在下一樣師承梅公,周家是麻城僅次於梅家、李家、劉家的大家”
“那周文江為何還要如此行事?”
“不瞞總管,周文江是周家的庶支,又惡了鎖口河劉家的大少爺”
“原來如此”
“這洪樓先卻是劉家的一名家丁,有武藝,因惡了家主,被鞭笞一百後懷恨在心,闖王在襄陽-隨州一帶起事後便起了結交義軍共同起事的心思,其勾連三縣同樣心懷不滿的奴仆,多為有武藝在身的家丁,組成直道會,不瞞總管,在下便為這直道會的總書辦”
“也是直道會的實際頭目吧”
湯志汕笑一下,“彼等目不識丁,又不懂謀劃,諸多事宜都是由我等出面,一去二來,在會中的威望自然高一些”
“直道會目前有三百多人,別看人手少,都是武藝高強之輩”
李安國聽了心裡卻起了別樣的心思,熟知明史的他知道麻城一帶是明朝文風昌盛之地,有明一代,進士、舉人層出不窮,冠絕湖北,其中鎖口河劉家、壩上李家、七裡崗梅家更是其中翹楚。
不過錦衣衛世家的劉守有、劉承禧、劉僑,四部尚書李長庚,官至巡撫高位的梅國禎、梅之煥,歷來官聲還不錯,自己到了麻城該如何行事?
作為名門望族,各家自然殷實無比,不向彼等下手也說不過去,不過惹惱了這幾家,自己今後的名聲就臭了。
至於“心懷不滿”的裡民、奴仆,誰知道他們與幾大家族之間狗屁倒灶的事,沒準是他們覬覦這幾家的財產,眼看天下大亂,想渾水摸魚而已,絕對不是像闖王、八大王這樣真正出身於底層、活不下去不得不反的營伍。
正思慮間,湯志又開口了,“打下羅田、麻城容易,不過拿下幾大家族的堡子卻不容易,特別是梅家堡,建在山上,中可納兵兩三千,梅家的人歷來文武雙全,內中又有軍械製作所,存糧又多,前幾年革左五營曾打過一次都铩羽而歸”
“劉家也有幾百家丁,加上隨時可以召集的佃戶,聚攏一兩千青壯也不在話下,劉家世代為錦衣衛指揮使,軍械、糧草也很充裕”
“李家稍差一些,也就是一兩百壯丁,加上佃戶,最多上千人”
“不過三家互為姻親,一家有難,另外兩家必定出兵支援,特別是梅家還有幾百騎兵,呼吸可至,不得不防啊”
李安國聽到這裡心裡一凜,梅家如果將麻城的各大家族的私兵聚到一起,估計也有五六千步騎,自己還是托大了,如果張獻忠率領大軍至此彼等隻有緊守堡寨的份兒,不過以他現有的人馬來說就不得不防了。
他回頭吩咐一個傳令兵,“立即趕回英山縣城,通知賀小石的後營立即出動,命他在一天之內務必趕上前營!再令後營緊守城池,時刻提防,不可輕易出城!”
英山縣到羅田縣不過八十裡,以前營的速度一日即到,不過他們抵近縣城時天色已晚,便越過官渡河,在縣城北部的大山中隱藏,而湯志自然潛入縣城安排開門事宜。
半夜時分,賀小石帶著一千騎兵、一千步軍到了。
天剛麻麻亮,羅田縣城的北門打開了,聽到一聲悠長的牛角號聲後,賀小石帶著一千騎從山裡殺出,不到一刻的時間殺到城門前,只見城門大開,湯志正帶著幾十個團練在附近候著呢。
羅田縣城輕而易舉攻克了,縣令上吊自殺,縣丞跑了,主簿卻投降了義軍。
李安國來到縣衙後院,只見一個中年官員、三個年輕女人,十幾個家人模樣的人正惶惶不安地簇擁在一起,湯志在一旁介紹道:
“總管,這位便是羅田縣城的主簿萬元慧,萬大人”
那萬元慧趕緊過來給李安國躬身行了一禮,一見這流賊頭目竟然如此年輕,如此俊秀,不禁吃了一驚。
李安國正欲回禮,湯志將他拉到一邊悄聲說道:“總管,這羅田縣最大的官紳便是萬家,縣城附近的良田十有七八都是他家的,所以他沒跑,縣令、縣丞倒是外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