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
在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小宅子裡,有兩人正對著一張紙發愁。
兩人中,一人三十余歲,一人四十余歲,三十余歲那人一臉憨厚,四十余歲那人卻一臉富態。
三十余歲那人叫張三,西安城裡的“糞王”,也就是負責將城裡頭天所有便溺之物運出城外,賣給附近種地的人,當然了,黃白之物要的人也不多,要的也是城外有莊子的大戶人家。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可別小看這“糞王”,若是沒有他的存在,偌大的西安城便會成為臭氣熏天的城市,這樁生意看起來很汙濁,不過還是有銀錢賺。
這糞王也不是一般人能當的,張三原本是陝西人,不過三年前才來到此地,來到西安後便結交當地官府,又搜羅了一大幫陝西的無業遊民,到如今他手下已經有幾百號人。
雖然營生上不了台面,不過每天能吃飽飯在陝西地界也算不錯了,所以說這種營生還是有人願意乾鶩,漸漸地,張三又做起了其它的生意,比如撈屍、埋人,漸漸地,又控制了城裡乞討的生意,反正是什麽上不了台面就做什麽。
張三下面有一百輛能裝五百斤的糞車,每天天不亮便在各家門口等著,又在開城門之前運出去,這也是如今各大城池唯一的例外,若是等到天亮後開了城門跟正常進出的人一起出去,一來不雅觀,二來確實氣味難聞。
那四十余歲的人叫李回,卻是城裡一家藥鋪的掌櫃,也是陝西人,三年前幾乎與張三一起來到這裡。
張三、李回,兩人都是安國軍按察司安插在西安的探子,還都是西營的老人,張三以前便在這掏糞的行當乾過,李回恰好也是西營的醫生。
“隻好用糞桶了”,半晌只見張三歎了一口氣說道,“不過聯絡的事還是要由你出面”
李回點點頭,這也是應有之意。
當日,李回先去了城中一座大宅子,這裡是牛成虎的宅子,李回給這家的管家看過病,守在門口的人一見是他也不敢得罪,“李先生”
“牛管家在嗎?我有事找他”
等李回見到了牛管家,便提出來要見老夫人,說是承蒙牛家照顧,今日來是專程來答謝的,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一個紙包,“這是上好的人參”
其實李回棲身的醫館與城中各個大戶人家都有來往,說是照顧也說不上,不過他這樣一說,牛管家也不能不答應,誰沒有個生老病死的?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醫生,何況眼前這位醫生在兒科、婦科方面確實是城中的翹楚。
牛成虎的母親已經六十多歲了,聽說城中醫館的李醫生要見她也有些奇怪,不過前不久李醫生好看好了他最小的的孫子的病,雖有些不樂意還是答應見上一面。
老夫人在自家的房間接見了李回,李回一進來便對老夫人說:“老夫人,請屏退左右,在下有要事相商”首發 https:// https://
老夫人皺了皺眉頭,不過轉念一想自家的媳婦前幾日得了女人病,難道此人是過來告訴她如何保養、如何醫治的,有其他人在旁邊不好說?
“是我那媳婦的事嗎?”
李回一愣,轉瞬便明白了,“是的”
等下人們都走開了並關好了房門,李回卻湊近老夫人,“老夫人,恕在下唐突,在下這次來不是為了您的媳婦,而是為了您的兒子?”
“兒子?”,老夫人一下坐起來了,她膝下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牛成虎,不過眼下卻遠在四川,怎麽和這城裡的醫生有勾連?
“老夫人,我知曉事情很突然,不過請聽完在下的話,途中有任何驚異之處請不要聲張”
說完李回便將清軍在四川的戰事講述了一遍,自然也提到了牛成虎、左光先、鄭嘉棟三人已經投靠安國軍,他受人之托準備想辦法將三人的家屬弄到四川去。
老夫人一聽便是一陣天旋地轉,不過她終究是上了年紀的人,很快便恢復了,“我怎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李回掏出了一塊玉佩,老夫人一見便知曉他說的是真的,這塊玉佩是牛成虎從小隨身攜帶之物,如今在這李回手裡,他不是戰死了,便真是降了安國軍。
“多謝李醫生,不過牛家大小幾十余口,也不可能全部走掉,這樣吧,我的四個孫子、孫女輩中兩個最小的跟著你去吧”
……
當日,李回又見了左光先、鄭嘉棟的家人,左光先自然也有隨身物品帶到,不過鄭嘉棟如今還是我大清的忠臣,李回也只是這麽一說,信不信就由他了。
結果鄭嘉棟的家人在悄悄拜訪了牛、左兩家後不禁半信半疑,最終還是將兩個年幼的兒女交了出去。
於是三家一共六個年幼的兒女一早便被送到了李回在城中的那座小宅子。
第二日一早,一百輛糞車出城了,很快便來到城外的一座小莊子,這處莊子是李回東家的莊子,李回自然也在此處布置了人手。
這件事發生後,事後清廷追查下來,張三與李回沒有聯系,不過李回無論如何也待不住,李回便帶了幾個手下帶著這六位換了一身乞丐衣服的小兒來到了渭河邊上。
這些小兒大的只有十歲,小的才四五歲,平日裡都是錦衣玉食,哪裡受過這等苦難,都是又哭又鬧,不過李回也有辦法,用藥將他們迷昏,等到上了去開封的船隻便消停了。
就這樣,李回等人戰戰兢兢花了三日時間來到了開封,到開封後又有安國軍按察司的人接應,開封城還有楊文利、汪然明的商鋪,這下便好辦了,一行人下一個目的地便是山東東平縣,準備從那裡做楊文利的船隻經大運河回到安國軍的轄地。
由於南京小朝廷是滿清扶持起來的,江南與江北的商業貿易倒是沒有斷絕,北方的韃子也需要南方的大米和絲綢,親近安國軍的楊文利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在江北做生意,不過楊家變通的法子多的是,名義上是張家、王家的生意,實際上都是楊家的。
等五日後抵達東平坐上楊文利的漕船後,李回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如今是二月中旬,當下的大明還是北風佔優的時候,掛著一面縱帆的漕船不多日便抵達了揚州。
到了這裡,李回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到了這裡後,經過長途跋涉之後那幾個小娃娃終於老實了,想到一路上對他們的種種苛待,李回有些過意不去,便決定趁著漕船在揚州停歇的時機帶他們上岸好好吃一頓。
沒想到就是這一倏忽便鑄下了大錯,他們一上岸便被當地的混混盯上了,他們盯上的是那幾個小兒,這幾個小兒是三男三女,平常都是優渥有加,都是粉妝玉琢的,此時也換上了尋常人家的衣服,李回夫婦以及另兩個按察司的同僚,也是一男一女牽著邁上了揚州碼頭。
此時滿清北方雖然安定下來,不過由於歷年大亂、人丁稀少,糧食還是不夠吃,所以南方的大米在幾個大商家的運作下源源不絕地通過大運河運往北方,最終的目的地自然是北京。
揚州是大運河的起始點,自然也是人頭攢動、摩肩擦踵,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往前擠,沒想到迎面來了幾人,都是當地市井混混模樣,嘴裡還嚷著“借過、借過”
等李回等人醒悟過來時,只見最小的那兩個小兒已經不見了,兩人中一人是牛成虎的小兒子,一人是鄭嘉棟的小女兒,都才四五歲。
李回大驚失色,也不上岸吃飯了,讓人將孩子們全部帶回船上,自己一人進了揚州城外的鬧市
作為按察司的人員,他豈不知曉這是當地混混乾的勾當,這些小兒長得好看的便送入青樓作為瘦馬、戲子培養,長相普通的便弄折了強迫乞討。
剛才丟掉的兩個小兒都長得不錯,估計是送往青樓了,不過李回人生地不熟的,想要在揚州將這兩人找出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揚州自從經過大屠殺之後人口凋零,不過自從耿忠明進駐後,將自己在遼東的家屬全部遷了過來,加上事後又回到城裡原本的居民,沒幾年便又恢復了昔日的繁華。
李回直接找到了楊文利的商鋪,通過楊文利的商鋪見到了按察司安排在揚州的人。
兩人自然有暗號對上,否則韃子只要抄了一處按察司的據點不就可以將江北的按察司人等一網打盡?
那人也就是楊文利商鋪的一個夥計,聽了此事後便稟告了按察司在當地的負責人——一群碼頭苦力的頭目,其手下有幾百人,都乾著在碼頭搬運、轉運的活計,如果安國軍想要偷襲揚州,這些人多少也算是一個內應。
那人叫張力,李回恰好認識,聽李回一說便安慰他道:“老李勿憂,這城裡的大小混混頭目我都認識,給我一些時間,最多三日便有消息”
兩日後,張力回來了,“老李,是城外的阿飛乾的,就一個小混混,人還沒送走,還在他的宅子裡,聽說還在貨比三家,聽說我出面後他已經答應將小兒交給我,今晚我就去接人”
當晚,張力、李回兩人帶著十余名手下來到那阿飛在城外的宅子附近,兩人都是按察司的出身,自然不能冒冒失失出現在那裡,先是由張力手下一人前去探路。
半晌,探路的人回來了,一臉凝重。
“大哥,那裡出現了官府的人”
“哦?怎麽回事?”,張力趕緊問道。
“有十多名差役,也不知是何事”
李回一聽便焦急萬分,他將張力拉到一邊說道:“肯定是那牛成虎的小兒子壞的事,他在船上便一直嚷著自己是牛成虎的兒子,等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便要如何如何,在船上時不是哄著便是讓他睡覺, 沒想到又……”
張力也非常著急,半晌他說道:“老李,事到如今,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兩人商議過後便帶著人大大咧咧來到阿飛的門口,門口的衙役正要喝罵,被張力等人搶先殺死了,然後眾人便一擁而入。
最終,張力、李回等人將衙役以及阿飛的人殺了個乾乾淨淨,不過李回也在搏鬥中受了重傷,他在外面是用醫生的身份掩藏行蹤,對於拳腳打鬥一途並不擅長。
事情結束後,李回將兩個小兒找了出來,眾人將衙役的屍體抬進宅子,偽裝成兩派人馬互相攻打身亡的樣子。
不過這件事出現後,張力的這一幫人馬也不能在揚州繼續待下去了,阿飛肯定稟告了官府。
一行人坐著楊文利的船隻繼續西行了,等彼等見到安國軍在大江上巡邏的船隻才最終送了一口氣。
不過此時李回也死了,死前他死死地盯著張力,張力強忍著淚水說道:“老張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這幾個小兒安全送到四川”,這時李回才溘然長逝。
就這樣,安國軍按察司在犧牲了一個大據點頭目、兩處據點的情形下才將牛成虎、左光先、鄭嘉棟三人的兒女送到四川,此時已經是二月末時分了。
得知此事後牛成虎感慨萬千,將自己的兒子改成牛回,以紀念那位千裡迢迢不辭辛苦,最終犧牲了性命的按察司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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