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軍進行夜襲時,時間、方式的選擇也很講究。
黃得功確實是久戰宿將。
論驍勇、軍紀,張嘯虎一點也不亞於他,不過在戰陣的選擇,時機的把握就要稍遜一籌了。
這也是李安國讓黃得功擔任此次突襲主將的重要原因。
黃得功率領的四萬騎兵其實已經抵達焉支山附近多日了,彼等到了此地後僧格的大軍尚未趕到,他將大軍分別在北邊的沙漠、南邊的祁連山草場、東邊的戈壁灘埋伏起來,隻留下西路給僧格的大軍。
埋伏起來後一連幾日見韃子都沒有動靜,不過這日卻是一番殺牛殺羊的熱鬧景象,當下便估計彼等是要開拔了。
他將時間定在凌晨寅時末刻,此時大約是後世五點的時候,天色還是黑的,不過再過半個時辰便會逐漸亮起來,一個時辰以後便會大亮。
這也是黃得功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
他將大軍分別布置在焉支山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每個方向一萬騎,而一萬騎又分成四個輪次,第一波四千人,都是用忠勇之人,特別是紀律性很強之人擔任統領,四個方向分別是張嘯虎、李過、徐成、黨守素。
接著便是兩個輪次的兩千騎,最後兩千騎則在韃子營區的外圍巡弋,也是四個將領擔任統領。
黃得功的計劃是,由於敵軍尚在睡夢之中,第一個波次的四千騎不管帳篷、馬匹,徑直往裡突,途中可能會碰上韃子值守的騎兵,所以他讓這四千騎配備了兩把隧發短銃,這樣便可發出四到六發鉛彈,足以保證彼等殺到敵軍大營的中心位置。
到了此處便由張嘯虎決定下一步的行止。
中間兩個波次的四千騎則對付敵人的帳篷、馬匹,以及驚醒的韃子騎兵,所謂對付,即是用火把燒帳篷,用馬刀砍斷帳篷附近敵軍的馬匹韁繩,馬匹見到火光後便會四散奔逃,就算有敵騎醒過來,有兩個波次的安國軍騎兵完全可以應付。
最後一個波次、處在外圍的騎兵則是用來對付突圍的韃子騎兵的,焉支山總面積超過三百平方公裡,加上草場,近兩千平方公裡,就算有四萬騎兵也保不住韃子會找到空當突圍。
韃子在突圍時肯定是狗急跳牆、拚死一搏,特別是還有敵方主將的情形下更是如此,因此,在外圍擔任阻擊任務的將領最主要的品質便是武勇了,四個方向分別是黃得功、郝搖旗、劉體純、塔天寶。
這四人中,黃得功就不用說了,郝搖旗在闖營裡雖然位置不高,不過從來以武勇著稱,他曾是李自成的掌旗官,能單手握著重達二十多斤的大旗衝陣,一身武勇不是蓋的。
劉體純號稱“飛虎”,也是剽悍驍勇之輩,塔天寶與郝搖旗類似,也是闖營有名的勇將。
剩下的將領都在中間的兩個波次。
與黃得功估計的差不多,由於敵人疏於防備,每個部落只有少數騎兵騎兵駐守,打頭陣的張嘯虎等一萬六千騎很快便越過了大片的帳篷,途中韃子值守的騎兵也被馬刀、火銃擊斃。
這一萬多騎呼嘯衝過時,給韃子的大營造成了大量的混亂,這便給後面兩個波次的騎兵創造了機會,殺人放火、放馬不亦樂乎。
不過在衝到接近僧格、阿濟格大營的時候韃子的防備強渡陡然增強了許多,這自然是因為此處乃是僧格、阿濟格兩位主將所在之地,僧格雖然認為不會有哪個膽大的敵軍膽敢偷襲彼等,不過還是按照慣例留下了兩千騎兵值守。
阿濟格更是如此,他的一千兩白旗精銳每天都是夜間值守。
李過帶著的四千騎碰上的便是阿濟格加上扎魯特部尚嘉布帶領的四千騎,其中真滿洲一千,蒙古騎兵三千!
僧格、阿濟格的大營位居營區的最中間,也是最高的一處地方,當然了,想要穩穩當當扎營,也不可能因此選在陡峭的山坡上,而是在一處略高一些的緩坡上,饒是如此,彼等對於衝過來的敵騎也有地理上的優勢。
阿濟格冷冷地看著衝過來的安國軍騎兵,對於彼等的膽大妄為倒是十分欽佩,他身材高大,騎著的也是一頭來自西域、異常神駿的高頭大馬,馬匹渾身是黑色,而阿濟格卻是一身亮甲,此時天色已經有些亮了,雖然太陽尚未升起,不過馬匹、騎士都能看得清楚。
阿濟格隨即忍不住發笑,只見衝過來的安國軍騎兵都是用雙腿來控制馬匹,左手舉著馬刀,右手舉著短銃,眼見得是以短銃作為主要武器的。
“用短銃來衝陣?”
以前在遼東戰場上,也有明軍用三眼銃來衝陣的,不過卻是處於輔助的地位,多半利用三眼銃的份量來進行搏擊,沒想到眼前的賊軍竟以短銃來衝陣!
讓張嘯虎、李過、黨守素、徐成四人統領突前的隊伍,便是因為這四人軍紀最強。
所謂軍紀最強,在眼下便是:必須以短銃衝陣,不能以馬刀作為主要進攻武器,要作為主要進攻武器也得等到兩把短銃打完了之後才行。
而且,按照安國軍的操典,用短銃來對敵時,敵我雙方的距離不得超過兩丈,最佳距離是一丈,在戰場上看到敵騎長槍大刀,一般人都會下意識用自己的長槍大刀來應對,區區短銃實在沒有安全感,特別是對於那些今年剛加入安國軍的士兵來說更是如此。
張嘯虎、徐成都是安國軍的老將,自然沒有問題,而黨守素、李過也是老成持重之輩,便成了衝陣的另外兩個人選。
“殺!”,阿濟格一聲大喝,手中一丈長的虎槍舉在半空,身後那一千騎也是齊聲大喝,手中不是虎槍便是大劍,加上一身磨得透亮的甲胄,又居高臨下,這聲勢煞是駭人。
“一丈……”
隨著李過突前衝陣的一名安國軍騎兵叫仁多才讓,是今年在隴右招募的一名藏部士兵,以前是一名農奴,此時心裡還在念叨著將領給他灌輸的“一丈”的最佳發射距離,不過此時阿濟格手中的虎槍就長達一丈,加上臂展,還超出了一丈。
“噗呲!”,阿濟格的虎槍直接命中了仁多才讓的胸口。
兩騎對峙,自然不會直直地相衝,那樣的話馬匹也不願意,多是側身而過,所謂的一丈便是側方位的一丈。
阿濟格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一身的氣力卻絲毫沒有減退,十斤重的虎槍借著馬勢那是何等的威勢,按照以往的情形,阿濟格這一槍擊發過後便是一個血窟窿,什麽魚鱗甲、鎖子甲都不管用,有的甚至還被他單手挑起來。
“叮……”,令阿濟格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刺竟然失手了!
虎槍槍頭似乎擊在一塊堅硬的鐵板上,槍頭接觸對方身體後便向一旁滑開!
這便是安國軍今年花費大量錢財給騎兵中的重騎兵以及部分勇武之士配備的板甲了,用水力鍛錘整體鍛打而成的板甲,三千重騎兵全部配備了,而輕騎兵中每萬人也有一千人最為勇猛的也配上了。
能跟著李過突前衝陣的,自然也是勇猛之士。
仁多才讓以前做農奴的時候身形高大,是當地藏人土司的牧奴,不過卻是空有一身架子,瘦的還不到一百斤,加入安國軍後這身量才慢慢顯現出來,他騎著一匹當地藏人特產的大青馬,受到阿濟格這致命的一擊後身體猛地右後方向歪倒。
幸虧是板甲,若是尋常與身體貼合緊密的甲胄,阿濟格這一擊就算不能穿透身體,也會擊斷骨骼,饒是如此,從槍頭傳過來的巨力還是差點另這位洮州藏人中的勇士差點跌落馬下。
好個仁多才讓,僥幸躲過阿濟格這一擊後,他沒有後回頭與阿濟格纏鬥,而是雙腿一夾,馬匹繼續向前猛奔,迎面碰上一個舉著大劍、嘴裡還喊著聽不懂話語的滿洲騎兵,這時仁多才讓開銃了。
硝煙過後,那名張牙舞爪的騎兵跌落馬下,一隻腳還套在馬鞍裡,被狂奔的馬匹拖著行進。
這樣的戰鬥隨處可見,一時間裡,冷兵器碰到甲胄的聲音、短銃擊發的聲音、雙方騎士喊叫的聲音、被擊中的慘叫聲、馬匹嘶鳴的聲音擊破了拂曉慣常的寧靜。
阿濟格很幸運,安國軍的短銃幾次都沒有擊中他,反而被他殺了不少,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樣幸運,沒多久,突前的安國軍竟然佔了上風,不過這時殺得興起的阿濟格並沒有意識到。
“阿瑪!”
與阿濟格一樣,他的二兒子傅勒赫也沒有受傷,他帶著幾十騎緊緊跟著阿濟格。
“囉嗦個甚?還不趕緊殺敵”
“阿瑪,趕緊突圍吧……”
阿濟格聽到傅勒赫聲音裡帶著哭腔,不禁有些奇怪,自己這一千真滿洲按說在只有短銃的安國軍騎兵面前應該是砍瓜切菜才對,怎地……
他趕緊向四周一看,只見自己那一千騎除了傅勒赫寥寥幾十騎,大多已經看不到了,反而自己的周圍聚齊了越來越多的安國軍騎兵!
“怎麽會這樣?”
傅勒赫沒理會阿濟格的喃喃自語,一把抓住大黑馬的韁繩帶著阿濟格就往外衝。
“阿瑪,大勢已去,趁著賊軍正在圍攻僧格他們,我等趕緊突圍吧”
……
天色已經大亮了,黃得功帶著兩千騎巡弋在大營外圍,已經將不少倉皇逃出來的敵騎或殺死,或俘虜,將逃竄出來的馬匹收攏,在這兩千騎的遮護下,幾乎很少有漏網的。
隨著天色越來越明亮,被黃得功這一路殺死或俘虜的敵騎越來越多, 不過
等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時,已經很少有奔逃下來的敵騎了,黃得功心裡默默算計了一下,半晌,從他面上露出了笑容。
大局已定!
不過很快又有一小隊敵騎從前面衝了過來,人數約莫十幾騎,當中簇擁著一員敵將,看那身形、那裝扮,分明是一員敵方大將!
黃得功深吸了一口氣,帶人迎了上去。
……
中午時分,喊殺聲漸漸消失了,焉支山的上空彌漫著硝煙混合血腥的氣味,此時不知是那位士兵唱起了歌。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黃得功自然聽不明白,不過歌聲是從俘虜群那裡傳出來的,當一位通曉蒙古語的羌人士兵將歌詞的內容告訴他後,他也有些動容。
此役,安國軍損失了三千多騎,不過戰果是巨大的,幾乎全殲僧格、阿濟格兩路大軍,擊斃擊傷敵軍三萬多,俘虜一萬多,僧格、阿濟格也被普通士兵的短銃擊殺,在這場不對稱的大戰中,沒有“來將通名”,名將之間捉對廝殺的套路,只有冷冰冰的火銃聲音,管你是大將還是小兵,一律在接觸之前擊殺。
最終按照李安國之前的意思,對俘虜進行甄別後,將衛拉特諸部的俘虜一律殺死,留下了諸如哈薩克、吉爾吉斯等部落的騎兵,李安國準備將這些人納入到自己的騎兵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