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國跟眾人寒暄一番後,突然覺得今夜的天色頗為明亮。
抬頭一看,只見一輪又大又圓的明月掛在天空,皎潔奪目,嗯,已經是農歷八月份了,中秋節快要到了啊。
不過他現在沒有過節的心情,隻想好好睡一覺。
“李叔,今夜就辛苦你了,我等就歇息去了,城外有任何異動請立即叫醒我,對了,俘虜裡有受傷的也給他們醫治,特別是那個矮個子姓郭的,給他單獨安排一間房舍,讓萬機好好給他瞧病”
楚王府幾乎佔了一半武昌城,房舍眾多,李安國當仁不讓地住進了以前楚王長子的府邸,至於楚王朱華奎的寢宮,他還不敢貿然住下,以前張獻忠住過,還得留著。
以前英霍山區部眾的家屬以及各大將官、醫護營都住進了王府,李安國他們進城後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城池又喧鬧起來。
李安國的房間很大,中間放著一個碩大無比的大木桶,看著這一大桶熱水,李安國三兩下扒掉衣服後便坐了進去。
靠著木桶閉目養神,靜靜地泡著,一種濃烈的幸福感湧上心頭。
“要是能永遠佔著這王府該有多好啊”
“吱呀”,李安國猛地睜開眼睛,只見房門輕輕地推開了,外面進來一人,年約十八九歲,眉清目秀,穿著一身黑色的袍服,右手拎著一個木桶。
“你是誰?”,這人他不認識,怎麽貿然闖進來了?
“大王,小的是這王府以前的宮人,受李大王的吩咐來服侍大王”
聲音似男似女,雌雄莫辯,原來是一個太監!
張獻忠佔領楚王府後,其滿門上下沒留一個活口,不過在府裡服侍的宮女、太監卻留了下來,李安國原本以為這些人都帶到湖南去了,沒想到還留下來一些。
又想到自己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洗頭了,便對那人說:“你叫什麽名字,幫我洗頭吧”
“大王,小的姓鄧,叫鄧卓,這就給您洗頭”
等他走進了,雙方都吃了一驚。
令李安國吃驚的是這人眉目間居然和自己有些相似,鄧卓卻震撼眼前這位武昌城的主人居然如此年輕俊秀,房間隻點了一根大蠟燭,昏暗的燈光下他一身白肉分外奪目,經過浸泡後、水汽蒸騰後白皙的臉龐略微有些紅暈,越發顯得秀逸俊朗。
李安國閉上眼睛讓他給自己洗頭。
“大王……”
“別叫大王,叫都督”
“是,都督,您真是這西營的大頭目?”
“怎麽,我看著不像?”
“都督恕罪,小的原本還以為是一位五大三粗的軍漢,沒想到……”
“呵呵,小凳子,嗯,今後就叫你小凳子吧,你可願意?”
“多謝都督賜名,小的歡喜還來不及呢”
“小凳子,我問你,你是哪裡人啊?如何來到這楚王府?”
“回都督,小的是荊州人,六歲就被家裡送到這王府了”
“家裡很窮吧”
“是的,家裡兄弟姐妹眾多,田畝又少,爹娘無奈之下隻好將小的送了進來”
“你不怪你爹娘?”
“不怪,這都是命”
“送過來後家裡好了一些沒有?”
“沒有,等我長大了托人去打聽,家裡…已經沒人了”
“……,你以前在王府擔任何職?”
“小的專門侍候長郡主的……”
李安國一聽心裡便有些沉重,張獻忠佔領王府後,楚王直系男丁自然殺了個乾淨,
女眷不是被霸佔了便是殺死,雖然站在義軍的立場情有可原,不過李安國還是有些不得勁,剛才輕松愉悅的心情也無影無蹤了。 “那長郡主……”
“唉,她的命還好,跟了大都督”
西營的大都督只有一位,那就是中老營的總管孫可望,至於其他女眷估計被張獻忠及各義子分了。
這就是改朝換代的必由之路嗎?
腦海裡突然響起了後世紅樓夢的片尾曲: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短命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想著想著自己也忍不住哼起來。
小凳子聽了若有所思,聽著聽著,眼裡隱隱浮現出淚花,給李安國洗頭的手也慢了下來,半晌,門外也傳來“噫”的一聲,李安國猛地睜開眼睛,“誰在門外?”
說著便站了起來,這時門打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飄了進來,那人見了赤身露體的李安國驚叫了一聲,隨即將手中的一個托盤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後,便轉身匆匆離去,一邊走一邊說著:“都督,是我,我給你熬了一碗人參天麻雞湯,你洗好了記得喝”
原來是萬寧,“多謝寧兒”,李安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站在木桶中,趕緊撲通一聲坐下,濺起了一片水花。
等李安國洗好了,他換上了一身新衣,小凳子給他準備一套月白色的湖綢內衣,紅色的錦緞圓領直裰,胸背及兩肩處有蟠龍圖案,將頭髮擦乾淨後,又帶上了翼善冠,扎上了玉帶。
李安國一看這套衣服就是大官穿的,不過西營的將士倒沒管這些,張獻忠在武昌正式稱王時還穿著一身金燦燦的袞龍袍呢。
不過他看小凳子望向自己的眼睛隱隱帶著淚花,知道他觸景生情,想起了這衣服以前的主人,便安慰他道:“小凳子,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也是彼等的命,今後你就跟著我吧,榮華富貴不見得有,保命還是可以的”
小凳子點點頭,出門又叫過幾個下人將房間收拾了,李安國也將那碗參湯喝了,喝完後,體內一股熱氣升騰起來,洗澡前的倦意又全沒了,便信步走到門外。
剛走到門外,迎頭又和一人撞上了,只聽“叮當”一聲,一隻碗掉到地上跌得粉碎,接著一股香味傳來。
那人正要低頭收拾,李安國一把扶起她,“不用了,讓小凳子他們收拾吧”
那人正是喜梅,月色中她雙頰微紅,略帶嗔意,“嗚嗚嗚,二娃,都怪你,這碗魚湯我可是親手熬了一個時辰!”
李安國抓起她的手,“梅妹有心了,剛才我已經喝了一碗湯了,實在喝不下了”
“喝了一碗?誰送過來的?”
“是小凳子,對,就是那人,想不到這宮裡的人服侍人倒很有一套”
“哼!二娃,城外還有幾萬大軍你現在就開始享起福來了?”
“呵呵,有福不享是傻子,我等義軍成日裡不得空閑,當然要及時行樂啊”
“你!”
“嘿嘿,跟你開一個玩笑罷了,梅妹,正好你來了,陪我走走吧”
喜梅見一身新衣的李安國在月色下愈發秀逸瀟灑,梳洗後的臉龐也俊美動人,一時不禁癡了。
“梅妹!”,聽到李安國的呼喚,她趕緊追了上去。
這次她大膽地抓起了李安國的衣袖,李安國自是安之若素,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喜梅的身上天生一種淡淡的體香,李安國聞了不禁心神蕩漾,走到一處假山附近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就準備狂吻起來。
這次喜梅也沒有推開她,閉上眼睛瞪著幸福的降臨。
“安國,不可!”
許久沒有說話的張安國突然醒來了,聲音非常微弱。
一聽到這個,李安國只在喜梅的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便放開了,他攬著喜梅的纖腰,假意觀看天空的明月。
“二娃,你怎麽這麽久不和我說話?”
“安國,我很虛弱,真的,很虛弱,記住,這是我和你最後一次說話”
“.…..”
一聽此言, 一陣淡淡的憂傷浮上了他的心頭,不過很快他便釋然了,自己遲早要徹底控制這具身體,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麽分別?
不過二娃此時醒來確實不是時候。
“安國,你做的比我好多了,這幾天的戰鬥,莫說我了,就是義父親至也不見得做的比你好,這身體交給你我很放心”
“安國,你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今後你一定不能背叛義父!”
“.…..”
一聽此話李安國不禁猶豫了,脫離張獻忠單乾算不算“背叛”?
“安國,我知道你內心的想法,無論你在何處,只要不背叛西營,不背叛義父就可以了”
“好,我發誓只要義父一日健在我便一日不背叛他,如何?”
“行,那我就放心了,這次和你說話已經耗盡了我最後一絲元氣……”
“二娃!二娃!……”
李安國知道勇敢善良的張安國已經永遠離開他了,眼角不禁流下一滴淚珠。
情急之下“二娃”兩字也脫口而出。
“二娃,你怎麽喊起自己的名字來了?”
李安國這才回到現實。
“梅妹,你沒發現我自死過一次後變化很大嗎?我這是對著明月給自己鼓勁兒啊”
“.…..”
“二娃”,喜梅喜梅聽了一把抱住李安國,李安國也抱著她,輕輕嗅著他身上的體香。
遠處的一間房舍裡,有一人正從門縫裡看著這一切,眼裡也隱隱帶著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