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裡決定就此結案了,反正有韓自將的自陳書,也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不過如今按察司的葛嫩娘病重,他決定在吉安盤桓幾日等她的病好一些了再一起走。
這一等便是三日,葛嫩娘的病情稍微好轉了一些,沒想到此時李安國來了。
他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來了邱福的瑞昌營一萬人馬。
明眼人都知道大都督又有新的動作了,不過如今天寒地凍的,現在動兵確實不是好的時機。
就在葛嫩娘的病榻前,李安國召集顧景星、胡裡等人聽了案情的匯報。
李安國也知道此事必有蹊蹺,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便準備同意胡裡結案,沒想到葛嫩娘卻不同意。
“大都督,此事末將還有話說”
李安國看著他微笑道:“你不妨說說”
葛嫩娘說道:“末將在剛來吉安府城的那天晚上便偷偷出去夜探了劉季礦大人和韓自將的府邸,有些情況還未來得及跟胡大人說您便過來了”
“那晚,劉季礦大人忙到半夜,最後寫了一封書信交給了他的管家連夜送到了韓自將的府邸,韓自將看完信後便將信燒毀了,隨後便來到第二進院落,敲開了左側廂房的一間房舍,進去後便沒有出來”
眾人一聽不禁聳然一驚,想不到眼前這位女子還有這樣的本事。
李安國心裡也有些疑惑,便繼續聽她往下說。
“屬下在屋頂上伏了約莫一個時辰,那間房舍既沒亮燈,韓自將也沒從那裡出來,屬下心裡詫異,不過也許是在屋頂上伏久了,身上有些不適,最後便返回了”
“此案最大的疑點便是裡塘鋪的那一對父女,而根據屬下的勘查,這兩人多半不是父女”
“這是為何?”
葛嫩娘由於半晌,還是將半山腰的發現說了,當然了,那間房舍的氣味她是不會說的。
“這對父女絕對不是棚民,還……睡在一起,沒準還是夫妻二人”
李安國點點頭,心裡暗暗想著,若不是葛嫩娘的發現,自己還真被蒙在鼓裡了。
“你繼續說”
“由於官府、軍營都沒有接到鄉民的舉報,那就說明此二人並沒有逃到外面,不是藏在山上某處,便是就在左近”
“如今天氣寒冷,以這二人行事方式推測,多半不會藏在山上,為何?天氣是一個原因,二來這些人敢大張旗鼓就在最近幾個月摸到吉安,沒有官府的內應是說不通的,按照安國軍的規製,凡是有新來人口的加入,必須在官府登記”
“而登記的事務是由府城的推官負責的,昨日我的病情稍好了一些,便查閱了胡大人從韓自將那裡要來的東西,我發現從九月份起,便有不下二十人來到了吉安,而且登記的都是‘棚民’,由於吉安緊鄰贛州,棚民往來頻繁,贛州又多為山地,山上又多是侗人、瑤人,這些棚民一開始的立足之地大多便選擇在吉安”
“九月份以前也有棚民來到,由於當時沒有登記造冊,也不知有多少人來到吉安,不過我昨日讓李豐、趙靜四處查訪了一下,根據他二人的消息,棚民多半是在春耕之前,秋收之前來到江西境內,春耕之前自然是因為好及時耕種,秋收之前多半是因為此時糧草豐厚,實在不行可下山乞討,同時山上的果子也熟了”
“更為關鍵的是,秋收之後很快便入冬了,彼等如果在秋收之後到來,能否熬過冬日就是一個問題”
“故此,此時有二十余人來到吉安,並且”
說到這裡她看了一下胡裡,心裡隱隱有些不好意思。
“胡大人,這些事情本來要一早同你說的,可惜這一病不起便耽擱了”
胡裡心裡也有些惱怒,不過大都督大都督在場,他也不敢發作,便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大都督,這二十余人的去向冊子上寫的清清楚楚,十人去了邱府,十人去了嶽府,另外兩人便是那對父女了”
李安國好像明白了什麽,“依你之見?”
“這對父女多半是其中的頭目,不方便在邱、嶽兩家住下,而是另擇地方居中統籌”
“雖然沒有目擊證人,不過屬下也大概猜測到了邱、嶽兩家的慘案是如何發生的”
見眾人都將眼光看向她,葛嫩娘有些不安,不過她猶豫半響還是說了下去。
“住在邱家的人有八人被邱仰寰將軍挑走了,有兩人留了下來,就是這兩人中的男子跟著邱敬寰出去時碰到了嶽軍候等人,多半是這人‘失手’殺死了嶽軍候,導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兩家都燒成白地自不必說,自然是為了掩藏行跡,為何要掩藏行跡,如果是尋常的仇殺,殺了便殺了,何苦還要燒成白地?”
李安國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兩家死去的人中,並沒有剛到吉安的那些人?”
葛嫩娘點點頭:“至少邱家的那兩人不在其中,嶽家的就不一定了,嶽家有家丁,倉促之下彼等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屬下再查了一下卷宗,發現最近裡塘鋪有人口失蹤的案子,還是一男一女”
李安國心裡一驚,“難道是彼等用這兩人替換了邱家燒死的那兩人?”
葛嫩娘點點頭:“多半如此,這些棚民沒準還在某處潛伏著”
李安國說道:“那韓自將呢?”
葛嫩娘不假思索地說道:“按照胡大人的說法,韓自將很快便回到了書房,這就說不通了,不是那小廝說了謊,便是另有原因!”
“哦?”
“我的眼睛不會騙我,韓自將並沒有從院落回到書房,而書房門口那位小廝也沒有說謊,這樣的話,只有一個可能”
李安國此時全明白了:“密道!”
葛嫩娘點點頭:“那間廂房與書房之間肯定有密道,而密道裡面就藏著與本案有關聯的人,說不定就是那對假的父女”
李安國說道:“可韓自將的夫人說這幾日除了一個丫環,並沒有其他生人來到韓府……”
這時胡裡說話了,“大都督,官宦人家人丁眾多,其中有一兩個偷偷扮成下人冒充進來也不是難事”
李安國點點頭,他微笑著對葛嫩娘說道:“想不到我們的武探花還是一位神探”
葛嫩娘臉上浮現了一片紅暈,“大都督,如果那兩人還藏在韓府的話,今天晚上便是彼等脫身的最好時機,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
韓自將府邸。
李安國帶著一行人分別守著書房和廂房,一批人盯著聚在一起的下人。
李安國親自在書房搗鼓了半天也沒有發現機關所在,正準備失望離開時,他的眼睛掃到了書房後面那堵牆上的一尊佛像。
佛像是銅製的,看上去已經有了些年頭,不過在一位大明士子的房間發現了一座佛像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時下大明的士子在書房裡最時興的便是掛書畫了,就是信佛之人,也會在專門的房間設置佛像祭拜,而不是放到書房裡。
李安國心裡一動,盯著那佛像半晌,用手向左擰了擰,沒有動靜,再向右一擰,只見放置佛像的那堵牆突然有了動靜,再仔細看時,那堵牆上竟然出現了一道裂縫!
他正準備要試著將那堵牆的裂縫扒開,跟著他一起過來的親衛軍千總彭家聲趕緊擋在他前面。
“大都督,讓末將來”
彭家聲將裂縫扒開後,裡面赫然出現了一道夾牆,寬只有半米,彭家聲正準備進去,李安國一把拉住他,“先穿好盔甲,拿著盾牌進去吧”
彭家聲點點頭,等他穿好盔甲,帶上銅盔,拿起一面銅盾時,夾牆裡面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彭家聲和另外一名士兵進去了,士兵舉著火把,彭家聲端著盾牌走在前面,不多時便聽到裡面傳出一陣打鬥的聲音,李安國趕緊又派了兩人進去。
半晌,彭家聲等人押著一人從那裡面出來了。
彭家聲甫一來到上面便倒下了,嘴裡還說著:“大都督,屬下中了賊子的毒針……”
李安國先沒理那被抓的人,而是擼起彭家聲的褲管,只見他的左小腿上已經漆黑了一片,而彭家聲本人此時也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李安國來到被綁的那人面前,只見他約莫四十上下,上下頜各有一抹濃密的短胡茬,雙眼細長,不時閃出凌厲的寒光,他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快說,你這你這銀針上塗抹了什麽毒藥?”
那人卻淡淡地看了他一樣,“哼,中了我的銀針,便是大羅神仙也沒法救了,省省吧”
李安國無法,便仔細觀察那傷口,最後將自己衣服下擺撕了,將傷口兩端緊緊綁住,然後一閉眼將嘴對準那傷口吸起來。
半晌過後,彭家聲附近的地面上到處是李安國吸出來的黑汁,而彭家聲的小腿也漸漸變了顏色,此時城裡的醫生也到了。
李安國用水漱了漱口,試著調了調氣息,見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便放心了,此時的所謂毒物,多半是從動植物身上提煉的,與後世的化合物相比就差遠了。
“將他的衣服扒光, 綁在院子裡的柱子上!”
那人一聽便急了,“你…你想作甚?”
李安國冷笑道:“自然是將你凌遲處死,先將你那命根子割掉,我可沒有香灰給你抹,然後晾一日,再細細切割,你如果在十日之內死了我就殺了主刀之人!”
那人一聽大冷天的汗如雨下,最後“撲通”一聲跪在李安國面前,“是蛇毒”
“什麽蛇”
“五步蛇”
那醫生聽了便有了計較,讓人將彭家聲抬到隔壁房間去醫治了。
李安國坐在那人面前盯著他看了許久才說:“說吧,如果你嘴裡有半點虛假,我剛才說的話還算數”
那人無奈,“我是從南京來的,惡了朝廷的大官,便來到江西投奔老友,本想著躲過這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便回去,沒想到……”
李安國一聽就不對勁,正想呵斥,這時葛嫩娘來了。
李安國不禁說道:“嫩娘,你大病初愈,怎地也巴巴地過來了,當心又受了風寒”
葛嫩娘心裡一暖,“大都督,不妨,如果不過來瞧瞧,我這心裡始終不得勁”
這時她看到了正跪在地上的那人,“吳大人!”
隨著葛嫩娘這一身呼聲,地上那人頓時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