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府下轄南康縣南面的大山裡,一支軍隊正踏雪沿著山上的小路疾進。
贛州。
自從安國軍佔領南安府後,朝廷加強了贛州的防禦,在兵部的嚴令下,兩廣總督丁魁楚將張先壁部三千人調到了贛州,考慮到安國賊軍水師的厲害,又將新招撫的海盜羅明受部三千人的水師也調到了贛州城下。
這樣一來,贛州原本有副將徐必達的五千人,被安國軍放回來的原於都參將謝志良的由侗賊改編的三千人,加上羅明受的三千人,駐守團練一千人,贛州城內外就有一萬五千大軍。
由於贛州北、東、西三面是江水(北面是贛江,東面是貢水,西面是章江,贛州正好處於三江合流處),南面靠著九連山的余脈五龍山,緊鄰城牆的南面還有一道護城河(後世填平)連通章江和貢水,可以說四面環水,城池之險要比南昌還要厲害一些。
在南邊的五龍山上還有一處大型軍堡,上山的道路狹窄崎嶇,謝志良的三千“蠻兵”(侗人、瑤人、佘人的混合體)便駐扎在山上。
謝志良在上次吉安附近被俘後並沒有受到任何刁難,在湖南轉了一圈後便被放了回來,贛州巡撫李永茂與副將徐必達商議後最終還是接納了他,不過城裡是不能讓他住了,便讓他帶著三千蠻兵駐扎在附近山上。
上次在吉安附近的戰役中,蠻兵的張安、李春部六千人全軍覆沒,導致贛州附近的蠻賊元氣大傷,不過彼等也嗷嗷叫著要向安國軍“復仇”,最終盍族又拚湊了三千人交給李永茂。
李永茂想的很周到,謝志良的家眷都在城裡,蠻兵又不可能向安國軍投降,這樣一來,城外的軍堡便穩如泰山了,賊軍想要攻打贛州城,臨水的三面鋪不下太多人馬,山上的謝志良部又隨時可以出擊,如此一來,贛州、軍堡交相呼應,簡直是天作之合。
至於贛州外圍的小據點,李永茂全部放棄了,將所有兵力都收縮在城裡。
“賊軍想要攻打贛州城,無異於異想天開,彼等攻打之日,便是其喪師失地之日”
這是李永茂的原話,朝廷也很重視贛州的城防,很是希望將贛州城變成安國軍的薩爾滸,成為明軍、安國軍之間的轉折點。
故此,安國軍佔領了近在咫尺的南康縣,斷了明軍通過梅關撤到韶州府的退路後,贛州明軍並沒有急著去“收復”,而是緊守贛州以待戰機。
除了贛州,原中書舍人來以萼率領的三千有廣東淘沙工改成的“砂兵”也駐扎在贛州南部的龍南縣,隨時可以從贛州南邊沿著桃江支援贛州。
瑞金參將吳之藩也有三千兵馬駐扎在瑞金縣,可從贛州東面過來支援。
而原本由謝志良駐扎的於都縣,改由遊擊張國祚率領三千人駐扎。
如此一來,贛州城除了北面門戶大開,靜等敵軍來攻,其它幾面還有不少兵馬,一旦安國軍從北面來攻,彼等既可以切斷安國軍的糧道,也可以隨時支援贛州城。
南康的安國軍兵馬李永茂並沒有看在眼裡,其兵力薄弱,西南處的韶州總兵胡一清部也虎視眈眈,想北上攻打贛州,還得看胡一清同不同意。
除此之外,贛州城頭北邊八鏡台,東邊湧金門,西邊西津門設有炮台多座,這三處是可以布置較多兵力攻城的地方,都設有兩到三層的內甕城,其它地方雖然沒有炮台,不過區域狹小,能一次性布置的兵力有限,你就算拚盡全力攻上了城頭也後繼乏力。
另外,原本在湧金門、西津門附近設有浮橋兩座,考慮到安國軍隨時可以攻過來,目前兩座浮橋已經完全拆除了,城池僅靠南邊與外界聯系。
再者,贛州城池的基座在南宋時曾被鐵水澆灌過,想采取地穴放迸之法挖開基座炸毀城門也不可得。
十二月初,清晨,章江、贛江、貢水三江匯流處大霧彌漫,一支船隊突然出現在贛州城池最北面的八鏡台附近。
八鏡台,是贛州城池北門附近的城樓,樓高三層,船隊自然被樓上值守的明軍發現了,不過船隊在離八鏡台約莫一裡路的地方全部停住了,此時北風盛行,三江皆是往北流去,在風力與水力的相互作用下,船隊穩穩地停在江中。
八鏡台附近山石嶙峋,也沒有碼頭,只能靠小船登陸,城樓上的明軍見了也不驚慌,趕緊吹響了警報號。
羅明受,原本是廣東惠州沿海的海盜頭目,與石壁、馬應生、徐貴相、鄭廷球五人以前都是大海盜劉香的部下,自從鄭芝龍在海上崛起並打敗劉香後,此五人便逃到廣西海岸。
後來彼等見鄭芝龍並沒有理會他們,便又返回了廣東的海域,珠江出海口的附近海面一直到惠州,都是他們的勢力范圍,鄭芝龍的船隊來了彼等自然有多遠就躲多遠,普通商船來了便是他們如魚得水的時候。
明末形勢大變的時候,朝廷招安了惠州附近的羅明受部,任命他為廣東水師參將,駐扎在會州平海所,此次北上援贛,他本來不同意,不過在得到“功成之日,子女玉帛任取之”的承諾後,便欣然北上了。
從廣東到贛州,走水路的話只有一條道可行,那邊是從珠江口溯北江而上,抵達韶州後在沿著北江的支流湞水繼續逆流而上,抵達贛州南部信豐縣附近時,再沿著人工開鑿的河道進入桃江,從桃江抵達貢水。
彼等是在各大河流水量最豐沛的時候北上的,饒是如此,廣東、贛州沿途被征發拉纖的勞役加起來不下十萬人,彼等需要自帶乾糧,隨時守候在湞水、桃江附近,羅明受北上時正值秋收季節,兩江沿途居民都是苦不堪言,怨聲載道。
而羅明受卻不是好相與的,沿途一路肆掠,欺男霸女,途經的官府接到報告後都“唯唯”而不敢言,於是,三千海盜、一百艘船隻就這樣一路肆掠到了贛州。
到了贛州之後,海盜將船隻放在西津門、湧金門兩個碼頭,贛州巡撫李永茂為了籠絡羅明受,將緊鄰贛州城、貢水以北的梅林鎮(今贛縣)劃作海盜的駐地——海盜的駐地自然在碼頭上,為何在陸地上還給彼等劃一塊駐地?自然是應朝廷之命讓這些海盜以梅林鎮為中心肆意劫掠罷了。
區區梅林鎮自然沒看在羅明受眼裡,他控制西側的西津門碼頭之後,又將眼睛盯上了贛州、南康之間的富庶地帶,時不時出兵搶掠一下,跟以往北方蠻族的“打草谷”倒頗有些類似。
不光是海盜,駐扎五龍山的謝志良部蠻賊也有樣學樣,根本不理會謝志良的勸告,也不時分兵四處劫掠。
這便是戰戰兢兢、苟活於明末的大明的子民,彼等對於海盜、蠻賊無可奈何,又痛恨贛州官府、明軍的不作為,無奈之下,有的只能在大冬天的逃到山上,有的被海盜、蠻賊捉去稱為奴隸,至於年輕女性,自然被海盜、蠻賊享用了。
於是乎,不到半年的時間,以贛州為中心,其東、西、南三面五十裡的地方幾乎沒有人煙,而城裡的巡撫李永茂卻恬不知恥地說“堅壁清野”。
海盜、蠻賊的凶暴漸漸地傳到了贛州其它地方,朝廷在升鬥小民心中頓時一落千丈,就是當地的一些大戶也是怨聲載道,對於即將“入侵”的安國軍反而生出了幾分期盼之情。
聽說安國軍水師的船隊到了,羅明受倒是麻利地從熱乎乎的被窩鑽出來,半個時辰過後,他盡起他的一百艘戰船出發去迎擊安國軍水師。
羅明受的船隻實際上是小號的廣船,與安國軍的兩層船隻相仿,不過只有一層甲板,水手、戰兵住在甲板下面的艙室,甲板上是作戰的地方,饒是如此,其大小、高度與內河的兩層甲板船隻相差仿佛。
三江口附近,江面寬闊,最寬處達三百丈,最窄處也有一百丈,倒是一個水上作戰的好地方。
首批駛入三江口的安國軍水師只有二十艘大船,眼見敵軍水師船隊迎了上來,彼等突然升起船帆向北急退。
羅明受一見大喜過望,看著對面的那些船隻,他不禁口水直流,反覆那不是什麽戰船,而是一座座移動的寶庫。
與內河船隊之間的距離比較松散不同,羅明受的船隊一窩蜂似的擁在一起,不過在追擊敵船的過程中各船隻逐漸拉開了距離。
王自羽便在這撤退的二十艘大船上,他站在船尾,冷冷地看著瘋狂追上來敵船,眼角不禁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微笑。
很快,安國軍的船隊就要進入贛江第一個大轉彎的地方,此時安國軍水師的船隊已經行駛了約莫十裡路,羅明受的船隊已經變得稀稀拉拉了,緊跟著安國軍水師的只有不到二十艘,且參差不齊,前後左右都拉開了距離。
王自羽的那艘船上這時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安國軍水師的船隊不退反進,紛紛調轉船頭朝羅明受突前的船隻迎了上來。
北風,加上船槳,兩支船隊很快就要碰面了。
羅明受一開始還對安國軍水師船隊的“回馬槍”嚇了一跳,不過習慣了海上驚濤駭浪的海盜對於在內河上的作戰竟有盲目的自信,略略吃驚之後便指揮船隊圍了上去。
不過此時安國軍水師船隊以五艘為一排,一共四排,兩船之間間隔三丈左右、以迅疾無比的速度從稀稀拉拉的海盜船隻附近駛過。
此時所有的海盜船上站滿了拿著火銃、長刀、長矛、鉤鎖、大呼小叫的海盜,就等著安國軍水師船隊靠近了甩出鐵鉤飛索, 然後蜂擁而上、大開殺戒,他們仿佛看到了安國軍水師在彼等的長刀下瑟瑟發抖的樣子,一個個面紅耳赤,興奮不已,眼神中透露出濃濃的貪婪、殘忍之色。
“轟……”,隨著一聲聲驚天動地的轟鳴聲,被安國軍水師船隻路過的海盜船隻甲板上幾乎空無一人,僥幸被鉤鎖鉤住了的安國軍船隻也沒有停下來,在船上的水手用斧頭將鉤鎖砍斷後繼續向前急駛。
這時從贛江大拐灣的後面又駛出來三十艘大船,也是五艘六排的船隊,彼等抵近沒有被前面二十艘大船打擊的海盜船隻,如法炮製一陣火炮之後,江面上漂滿了失去水手控制、到處打轉的海盜船隻。
也有不幸被海盜船隻圍住的安國軍水師船隻,不過在火銃、弓箭、長槍、刀盾的打擊下,海盜也被屠戮一空。
於是,在贛江這十裡長的江面上,同樣的戰鬥不斷在上演,戰況幾乎是一邊倒的,羅明受在第一時間就被火炮的散彈擊中了,幸運的是他隻被擊中了小腿,不過還是做了安國軍的俘虜。
羅明受有些懵逼了,“怎地在這內河之上還有西洋的戰法?”
還好這懵逼沒有太長的時間,他被擊中小腿後便倒下了,劇痛之下又昏了過去。
一個時辰過後,除了寥寥幾艘海盜船只見勢不妙往貢水、章江上遊跑了,羅明受的三千海盜、一百艘戰船幾乎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