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陣雷聲,在座的一些文武官員悚然起身,有的
還大喊道:“賊軍攻城了!”
袁繼鹹走到門外,只見天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天空雷鳴電閃,一陣
大風過後,這雨點便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他心裡惱怒,不就是打雷閃電嘛,這幫人平素看著還挺穩當的,怎地稍有風吹草動便亂了方寸?
他回到廳裡,雙目冷冷地向四周掃了一下,眾人此時已知曉窗外發生何事,都有些羞赧,加上總督大人的余威,一個個趕緊在座位上坐好。
張世勳也掃了一下眾人,眼裡飽含輕蔑,他向袁繼鹹拱了拱手,“大人,如果沒有別的事,末將便先告退了”
說完也沒後退幾步再轉身,而是直接甩了甩袖子轉身便離開了大廳,惹得在座的諸位文官一個個破口大罵,“跋扈!”、“粗鄙武夫!”、“……”
沒想到此時張世勳剛剛走到門外,聽了眾人的言論,突然又回來了。
“你等倒是斯文人,一個個滿腹經綸,如果能用一肚子書袋罵退城外的賊軍,我老張就服了,事後一定向諸位磕頭賠罪,不過在此之前,先閉上你等的臭嘴,一旁好好瞧著我等粗鄙武夫是如何殺敵的!”
他用手指指著眾人,冷哼一聲便離開了。
……
大雨一連下了三日方才放晴。
長江下遊,離九江約莫八百裡的南京城最近也是籠罩在一片悶熱的天氣裡,今天下午雨勢稍歇,晚上難得的出現了久違的的習習涼風,江面上、湖面上更是如此。
一時間,城池西邊、內外城之間的秦淮河上遊船如織,城裡的達官貴人、富商豪紳紛紛坐著自家的船隻或者河上的花船,迎著涼風,三五成群,擁著女眷或樂妓,喝著花酒,聽著小曲,享受著這難得的清涼。
也有高雅的,三五文士,一唱一和,或慷慨激昂,或婉轉流連,配著船上紗燈朦朧的燈影,船娘的槳聲,朦朧的月色,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而秦淮河中間的莫愁湖卻是一片寂靜,偌大的湖面,只有少許船只在上面,其中一艘正是秦淮河畔最大的、名曰“漢宮秋”的畫舫,畫舫裡燈火通明,在偌大的湖面煞是惹眼。
畫舫的周圍也零零散散停泊著幾艘船隻,仔細一瞧,竟是兵部直屬的水師船隻。
能用兵部的水師船隻為這艘畫舫保駕護航,這船上的人來頭肯定不一般。
畫舫分為兩層,一層有大群人圍著六張桌子正在吃酒賞湖,船頭、船尾侍立著一些小廝、婆子,看模樣這些吃酒的人多半是幕僚、下人,漢宮秋船上號稱有十二名伎,同是又是一個南曲班子,此時這一層卻沒有她們的蹤影。
“雲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圖畫領春風。流鶯巧作周遮語,癡蝶深穿宛轉叢”
這時畫舫二樓一陣曼妙的歌聲傳來,唱的正是當朝兵部尚書阮大铖的名作《燕子箋》裡的一段,歌聲猶如雛鶯試啼,清脆婉轉,又似初嘗滋味的少婦於深閨淺唱,媚態橫生。
一時一樓的眾人都停下來陶醉其中、細細品嘗,唱到動情處,有人禁不住喊了一聲“好!”,這時眾人都醒過來了,瞪著那人,眼中都有怒火。
那人作書生打扮,約莫三十上下,見自己闖了大禍,趕緊來到中間那桌一位一位約莫五十上下的文士面前“撲通”一聲跪下,“還請席先生救我!”
那文士正欲作答,突從二樓傳來一聲:“何人如此大膽?!”
聲音低沉、悅耳,還有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
那席先生一聽此言,面色不禁一變,趕緊來到船舷邊,俯首作揖道:“回稟東翁,是剛入府不久的張小哥一時飲多了,情不自禁所致”
“沉了!”
聲音冷冰冰的,沒有絲毫的余地,席先生一聽面色又是一變,此時中斷的歌唱又開始了,似乎一樓發生的事情完全與他們無關,不過從唱腔裡隱隱透露出一絲不安。
那姓張的書生正欲大呼討饒,一旁穿黑衣的家丁趕緊向他嘴裡塞入一團破布,接著用麻繩將他緊緊綁住,還連著一塊壓艙用的大石,生怕就此將他推入水中弄出的聲響引起上面的人的不快,用一根繩子吊著將他放入水中,還用一根叉竹簾的叉子將他死死往水下按,整個過程幾乎沒有發生大的聲響。
二樓。
整座船艙只有一桌,桌邊坐著兩人,都約莫五六十歲,一位年紀略小一些坐在上首,另一位大一些的坐在下首,一旁侍立著七八位侍女,其中一位約莫三十上下,長得豐腴可人,一雙媚眼滴溜溜亂轉,正是這畫舫的的主人,以前是南京勳臣忻城伯趙之龍的相好,弘光朝初立,又投了明末的戲曲名家當朝兵部尚書阮大铖。
這年紀大一些的便是阮大铖,年紀小一些的則是當朝首輔、東閣大學士馬士英,兩人相交莫逆,白日裡阮大铖在馬士英府上正在匯報九江、南昌的戰事,因天氣悶熱,兩人都有些心煩意亂,待得雨勢稍歇後,阮大铖提議不如到清風徐徐的湖面上繼續商議,馬士英同意了,兩人便換了便裝,兩頂小轎一路來到莫愁湖上。
一樓的多是兩人的幕僚、扈從,剛才發出喝聲的便是馬士英。
“風吹雨過百花殘,香閨春夢寒。起來無力倚欄杆,丹青放眼看。揚翠袖,伴紅衫,鶯嬌蝶也憨。幾時相會在巫山?麗兒畫一般。”
船上的樂妓仍在咿咿呀呀地唱著,兩人一時忘了大事,繼續微閉雙眼、伴著涼風欣賞,聽到“麗兒畫一般”那句,阮大铖皺了一下眉頭,對面的馬士英也感受到了,那畫舫的班主正欲呵斥,阮大铖說道:“罷了,藕官兒畢竟年小,未能領會個中三味,待她大一些便好了”
說完舉起酒杯對馬士英說道:“元輔,不如屏退左右,我等繼續商議江西之事吧”
馬士英點點頭,揮手過後,一船人退得乾乾淨淨。
“圓海有何高見?”
“元輔,九江重鎮,不得不救,不過江北的人馬不易輕動,江南的人馬不多,不過池州的方國安部還是可以抽調一些人馬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讓方國安部去救援九江?”
“不止如此”
“哦?”
“如今史憲之督師江北,以元輔之見,何人可以依托”
聽到此話,馬士英不禁拈須沉思,半晌才道:“黃靖南遮護鳳陽、江左,不可輕動,劉東平、劉廣昌不會聽他的,他能調得動的也就是那翻山鷂子高興平了”
阮大铖也微笑道:“元輔明見萬裡,那高興平大軍困於揚州左近,史憲之前幾日還上書要將他調到徐州,有了根本之地,這翻山鷂子一定會感恩戴德,翻山鷂子出自闖賊,驍勇善戰,沒準真能讓他打出一片天下”
馬士英點點頭,“不過也不能平白便宜了史憲之,眼下九江危急,何不讓高興平帶領大軍去救援?如果他能完成救援,就封他為江西總兵,駐扎南昌,可不比徐州好百倍?如此一來,翻山鷂子一定會對我等感激涕零”
“那徐州?”
“太子太保、鳳泗總兵牟文綬德高望重,忠君愛國,其次子國棟子承父業,也驍勇善戰,不如封為總兵,讓其鎮守徐州,駐守壽州一帶的劉廣昌原是牟文綬麾下的人馬,徐州有變,駐扎壽州的劉廣昌也不會坐視,豈不兩全?”
阮大铖長揖到地,“元輔高見,圓海不如遠矣”
馬士英拈須微笑道:“就怕這翻山鷂子不願去救援”
阮大铖卻道:“元輔勿憂,安慶府以南,長江對岸,東流、建德兩縣,尚沒有大軍駐扎,就先讓高興平去駐扎,兩縣臨近江西,還可作為高興平的後方之地”
馬士英道:“就怕惱了方國安,這廝性子暴虐,不是個好相與的”
阮大铖道:“惡人還得有惡人磨,方國安暴虐,翻山鷂子正好克他,十個方國安也不是一個翻山鷂子的對手,再說了,徽州府臨近江西浮梁縣,就把徽州府的進項也讓給方國安,並讓他派駐部分兵力到徽州府,一旦有變,方國安還可以從徽州進軍江西,有翻山鷂子與方國安聯手,大事濟矣”
“還不止”
“哦?元輔還有何見教?”
“圓海,翻山鷂子此去東流,他手下有三萬人馬,多是驕橫之輩,從陸路走的話,若是走江北,必然惡了黃靖南,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於國於民都不利,若是從江南走,又必定生靈塗炭”
“那就只能走水路了,可惜黃蜚與高傑不合,如此就只能出動鄭鴻逵了”
“大人, 您的意思是?”,阮大铖眼睛一亮。
馬士英長歎一聲,“如果出動黃蜚,翻山鷂子非但去不了江西,反而有性命之憂,並且黃蜚與黃靖南交情匪淺,一旦二人聯手對付高興平,於國於民大不利啊”
阮大铖作為兵部尚書,對於高傑、黃得功、黃蜚之間的往事自然清楚,以前黃蜚從遼東南下時,黃得功帶著三百騎去高郵迎他,沒想到高傑從半路殺出,差點要了黃得功的命,自此兩人便結下大仇。
“大人不止是這個意思吧”
“嘿嘿,鄭家的船隊縱橫海上十幾年,幾乎沒有敵手,何況區區大江,鄭鴻逵深受國恩,也該出來為國家做做事了,聽聞那獻賊余孽幾乎滅了武昌水師,水上實力不容小覷,如果能扼控江面,西賊便大事去矣,我等想從何處上岸進剿便從何處,就不會像如今這般捉襟見肘了”
“大人高見,鄭家船隊能出手,就沒有失敗的道理,再不濟也能全身而退,一旦收復九江、武昌,再下湖南之地,元輔一個運籌帷幄,再加一個識人之能肯定跑不了”
“哈哈,那裡那裡,如今國事艱危,我等身為朝廷大臣,自然要為國事殫精竭慮以報聖天子知遇之恩”
“元輔大人如此憂心國事,實乃我輩楷模,下官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