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權的心情很不好。
他應著狡狐之邀、帶著心中為巴中之地的謀劃,在進入荊州後就覺得心中鬱鬱。
在這片曾經飽受戰爭摧殘的大地,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田地裡綠油油的麥苗、辛勤勞作的農夫,還有來回奔跑嬉戲的稚童,都在敘述著一個事實:有赫赫威名的狡狐在荊州,黔首百姓們很放心的,安居樂業。
也給了黃權一個問題:若等曹軍休養生息,恢復了元氣後,荊楚之地發兵來攻,他們的巴中還有什麽優勢?
黃權不想有這個答案。
是的,黃權覺得巴中之地,隨著時間的變遷,在曹軍面前變得毫無防抗。
因為他是個知兵之人,也是個優秀的督帥。
絕大部分的人,對於戰爭的理解,都是錯的。
戰爭不光是斬將奪旗的那一瞬間振奮人心;也不光是站在屍山血海裡,讓寒風嗚咽著生命的淒涼。這些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孫子兵法·形篇》有雲:“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戰爭不是由拚搏和犧牲組成的,而是由忍耐和煎熬組成的。
其中,最讓人煎熬的,就是糧秣!
自古多少天縱奇才的將領統帥,多少擋者披靡的虎狼之師,最終敗給了糧盡的無奈中。
而如今,連唯一製約曹軍的糧秣,也在荊楚之地黔首百姓的勤勞中變得無憂。
更讓人擔憂的,是荊楚之地的曹軍,督帥是世之狡狐!
荊楚的精銳曹軍,曾經將以勇烈聞名的江東子弟都打敗了!
他守護的巴中之地,還能以什麽來抵禦曹軍?
還要兼顧著,馬家軍與漢中張魯的夾擊。
哎,難道狡狐邀某前來,就是為了讓某看到荊楚的朝氣蓬勃,以此來打壓某的心志,讓某屈服嗎?
黃權心裡隱隱有了定論,緩緩驅馬進入了南郡的江陵城。
然後呢,剛來到狡狐暫居的府邸外,剛讓人通報,他的信心又被打擊了。
狡狐給兒子陳仇辦的婚宴,很簡陋,不過是邀請了己吾鄉裡的一些世交姻親,和寥寥無幾的故交而已。
這也讓黃權到來之時,一眼就從人影稀疏中認出了張表,張伯達。
故益州別駕從事張松之子。
張松雖然其貌不揚,但有過目不忘之能,才學堪稱冠冕一州。其子張表也是以才學,年少知名。黃權在成都城當值的時候,就沒少和張松打過交道,彼此之間很熟悉。
去歲,蜀中易主,張松並沒跟著劉璋來巴中;也沒有屈服於馬家軍,而是變成了縱情於山水間的隱士。聽說龐統親自連續數次去請出仕,然而,都被拒絕了。
之前,黃權還以為,張松這是兩不相幫,既是顧及到了身為益州世家的利益;又是不忘故主劉璋的情誼呢!
原來,他早就讓張表來到了荊州,將家族的未來,壓在了狡狐身上。
才智之高如張子喬,都是在覺得馬孟起與劉州牧,都不能長久的立足於益州嗎?
哎......
難道我等恪守忠義之道,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想乎!
黃權心中深深的歎了口氣。
又想起了狡狐當年給他說過的話:“公衡,某期待著,與汝共事的一日。”
還好,得到通報的狡狐,並沒有黃權等候太久。
他是帶著陳仇一起出來迎接的,客套了幾句,就給黃權介紹陳仇:“公衡,此乃犬子陳仇,陳孟興。”
嗯,狡狐當初給陳仇冠禮時,賜下的表字是孟興,而並非伯興。
因為是庶長子。
東漢文學家汝南許慎,在《說文解字》有雲:“孟,長也。從子,皿聲”。而東漢經學家扶風班固,在《白虎通義·姓名》有雲:“嫡長為伯,庶長為孟”。(不要問曹孟德是不是庶長子,我不知道!)
黃權立刻就在陳仇的行禮中,誇獎了一番什麽“一表人才、虎父無犬子”等,走完了過場,就被狡狐拉進了屋內。
反正他大老遠趕來江陵,也不是為了吃個宴席。
“不知將軍,借故邀某前來此地,是欲作何指教?”
所以呢,剛進屋入座,黃權就率先出聲,直接就問出了緣由。同時,在心裡也暗地裡集中了精神,做好了應對狡狐的口舌之利。
好嘛,他是以為狡狐讓他來,無非就是勸降啊,或者拉攏什麽的。
不過也對。
他們兩人之間,乃是敵對的關系。除了這個目的,好像狡狐也沒有什麽好聊的了。
但是呢,他沒想到,陳恆是完全不套路出牌的主。
“哈,某指教倒是沒有,也非與汝商談劉季玉之事。”
只見這隻狡狐聞言,便微微一笑,“此番邀公衡前來,一則是同喜共樂,另則乃是欲問公衡一私事耳。嗯,亦是想為汝鄉裡謀劃。”
嗯?
頓時,黃權心中警戒大起。第一反應就是:這隻狡狐要對巴西郡下手了?!
也馬上的就將話題變成清晰化,問道:“將軍有事,不妨明說。某洗耳恭聽。”
“嗯,汝鄉裡巴西郡之賢良,能有願來荊州出仕者乎?”
額......
狡狐的話語剛落, 黃權就蹙起了眉毛,臉龐也爬上了一絲羞怒。
還有這樣挖牆腳的嗎!
雙方還是敵對關系呢,就讓自己給舉薦人才過去?把他黃公衡當成貳臣不成!
立刻的,黃權就義正辭嚴的呵斥,“將軍此言差矣!某鄉裡巴西郡,乃巴中之地!其有賢良,某當舉薦於我主劉益州,又怎能來荊州出仕!何其荒唐也!”
不過呢,狡狐對於他的怒火視而不見。
而是饒有興趣的捏著胡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徐徐來了句。
“以公衡之智,看不到巴中之未來乎?將欲為了一己之名聲,而讓鄉裡之賢良俊才,皆為此做殉葬乎?”
黃權當即默然。
區區巴中之地,在強敵環繞之下,能堅持一時,不能長久。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也是天下大勢的必然。
但,總得有人不顧生死,去恪守忠義之道啊!
黃權心裡默默的歎息,臉上有些惆悵,也很客氣的拱了個手,“將軍之言,某無法反駁。然,某終究不賣主求榮耳!”
等得就是你反駁不了。
狡狐立刻就露出了燦爛如春風的笑容,“何來賣主求榮之說邪?某之提議,乃是想讓公衡不負名節,亦不負鄉裡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