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搖搖晃晃的。不知過了多久，淺睡中的李佳燦突然聽到車門被打開的聲音。李佳燦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咳嗽了一聲，說道:“兄弟們，咱們到終點站了。”

　　張海濤聽到後，打了個哈欠。這時，車門突然被打開了。一縷月光從外面照進了車廂，讓本是漆黑一片的車的內部有了一絲光亮。李佳燦抬頭望去，發現車外站著一個日本鬼子。那鬼子見到李佳燦三人後，招呼了一下，然後說道:“下車，皇軍要把你們送去食堂。”

　　三人唉聲歎氣的下了車，跟著那鬼子向林子裡走去。這是一個巨大的樹林，周圍停著十幾輛運兵車。成群的中國士兵從車內走下來，然後和向李佳燦等人同一個方向走去。

　　李佳燦四處張望著。不一會兒，他就走人群中看見了阿龍他們的身影。阿龍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於是轉頭也看向李佳燦。他有些吃驚，擺著口型，問道:“你們也被抓到這兒來了?”

　　李佳燦點了點頭，算是默認。這時，後面的鬼子突然踹了李佳燦一腳，罵道:“你在幹什麽，汁那豬?”

　　正如剛才李佳燦所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李佳燦挨了一下後，回頭，諂媚的說道:“太君，沒事兒。我隻是看到了一個老熟人。”

　　那鬼子哼了一聲，算是答覆。月光宣泄在眾人的身上，照亮了他們的臉龐。

　　眾人繼續向前，漫無目的的行進著。不一會兒，他們就走到了一個斷崖處，斷崖下面傳來潺潺的聲音，看來下面可能有一條河流。這時，一些中國士兵已經蠢蠢欲動，人群中也不斷傳來議論聲。

　　“這是哪裡呀?不說要把咱們送去俘虜營嗎?”

　　“他'媽'的小鬼子，老子就知道他們沒這麽好心，兄弟們，打不了跟他們拚了。”

　　“俺要死在這了嗎…俺想家了…娘…”

　　“都給我安靜！”一個鬼子突然用喇叭吼道，“給我跪下，不然沒你們好果子吃！”

　　眾人都乖乖地跪了下來。李佳燦的左面正好是敖明亮，他看了看他，然後歎息道:“沒想到啊，最後還是得死在這兒了。咱們的運氣可能用完嘞。”

　　借著月光，李佳燦似乎能看見敖明亮的臉上流下了一行清淚。李佳燦安慰道:“兄弟，哭什麽，我們一定可以贏的。這黃泉路，咱們哥幾個一起走，就不怕寂寞孤獨了！”

　　“刷――”

　　鬼子們一瞬間全部立定站好，隨後把機關槍架在了地上。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這群軍人，這群中國軍人。在那一刻，李佳燦聽見了各種各樣的聲音――怒吼聲、歎氣聲、哭聲…

　　“預備…”

　　對面的鬼子大聲吼道。隨後，那些填彈手給機槍上了子彈。

　　“放！”

　　刹那間，李佳燦只看到一排火光向這裡襲來。他閉上了雙眼，準備迎接接下來的疼痛和…死亡。突然，他感覺到了一雙強有力的手把他的頭狠狠地按了下去。他的下巴緊緊地貼在地上，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噠噠噠…”

　　機槍聲震耳欲聾。成排的中國士兵接二連三的倒下，有的人的身體甚至被機槍撕裂成了兩半。一時間，森林裡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槍聲。血和火光同時濺起，好像是為這場屠殺準備的開幕式。

　　槍聲戛然而止。李佳燦被壓在地上，幸運地沒有中彈。鬼子們整理好裝備後，向森林外走去。李佳燦眯著眼，確定看不到那群鬼子了之後，連忙起身，

環顧著四周。　　血，殘肢斷臂，屍體…各種東西交織在一起，讓這個地方好像成了修羅地獄。李佳燦起身後，發現壓在自己身上的正是敖明亮。他的腿部和胸口各中一彈，眼睛向後翻著，只剩下眼白。李佳燦的眼睛紅了起來，他噙著淚，不停地搖著敖明亮:“你醒醒，連長。你醒醒。”

　　“咳咳――”

　　敖明亮突然咳嗽了一聲。李佳燦見狀，流著淚，說道:“連長，你撐住，我帶你去找醫生，我帶你去找醫生。”

　　敖明亮的嘴裡不停地湧出鮮血。他咳嗽著，張著嘴，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卻終究沒有說出來。他用他那粗糙的，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李佳燦的胳膊。隨後，他緊緊地握了一下李佳燦的胳膊後，手便無力的遝了下去。

　　“連長！連長！”

　　李佳燦絕望地哭喊著，身子向後仰，倒在了地上。他的牙齒狠狠地咬住手指，他哽咽著。 眼淚從他的眼眶湧出，劃過這個漢子的臉龐，帶去了一道塵土。

　　敖明亮死了。他死的很平凡，也很偉大。他的平凡，在於他是南京大屠殺那三十萬名單中的不起眼的一員。他的偉大，在於他用自己的姓名，換了自己手下的一個“小兵”的姓名。土壤腐蝕著他的屍體，可能過幾天就會完全吞噬掉他，不，完全吞噬掉死在南京這片土地上的億萬的中國同胞。

　　李佳燦的下巴似乎流血了，那裡很痛。他起身，面無表情地環顧著四周。從他的臉上，你看不到任何悲傷的神情，但他的眼裡卻一直不停地湧出眼淚，看起來非常詭異。

　　他直起身來，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打量著那些屍體，看看能不能找到熟人。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龍。他像瘋了一般，撲了過去，然後把阿龍的身體轉了過來。

　　他在阿龍渾身上下摸索著。阿龍的腿部中了一彈，那裡滲著血。或許是李佳燦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傷口的緣故，阿龍竟咳嗽了一聲。

　　李佳燦見狀，大喜道:“阿龍，阿龍！你怎麽樣，沒事兒吧。”

　　躺在地上的阿龍的眉頭稍微皺了皺，隨後他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你看我像沒事兒的嗎，兄弟。”

　　李佳燦摸著阿龍的臉，隨後說道:“我背你起來，我們去城裡找醫生。我們還可以東山再起。”

　　阿龍勉強擺出了一個笑容:“東山再起?沒那個機會了…咳，咳。”

　　這時，在旁邊的死人堆裡，突然傳來張海濤的聲音:“李佳燦，是你嗎?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