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不堪的唐軍正在熟睡,圍城的爨人也在修整。
侯大寶是被從天而降的小雨澆醒的,這是姚州的第一場冬雨。
路懷愁眉苦臉地看著牆角的背簍,竹筒上覆蓋著秘密麻麻的雨點,用紙裹成的引線已經被浸濕。
“怎辦?”胖子瞅著陰沉的天空發問。
“涼拌,怎辦,一會回屋換幾個過來,就是不知道那彈弓還能不能用。”侯大寶就著雨水胡亂擦了把臉。
冬雨是降溫的標致,侯老爺子正繞著城牆招呼民壯們回家熬薑湯送來。
蘇慶節帶著家眷們過來送蓑衣,卻被敬君弘拒絕了,理由是穿上蓑衣太臃腫,作戰時施展不開。
竹盾被架在城牆下當雨棚,一堆堆篝火被點燃。
“這賊老天,早不下晚不下,爨人都到城邊了才下,擺明是和大唐作對。”敬君弘蹲在火堆旁一臉晦氣。
“蠻子也不舒坦,穿的單薄,又沒吃飯,指不定會弄病多少。”侯老爺子耐心寬慰。
楊長史吃完人肉似乎恢復了理智,看到侯老爺子在雨棚烤火,徑直走過來搭訕:“下官昨夜行事孟浪,讓諸位同僚見笑了!”
侯老爺子示意他坐下,歎著氣說:“都是苦命人,誰會笑話你,這蠻子要是攻進來,滿城唐人能活幾個。老漢算是看明白咧,這地界和關中那是兩碼事,禮數在這行不通,得靠刀子。你瞅瞅山上那幫蠻人,老漢剛到時一個個跟螃蟹似的橫著走,自打咱勝了一仗,他們又變成草裡的鵪鶉乖巧得不行。”
敬君弘哈哈大笑,認為攤上這麽個主官是自己的幸事。
“爨人到現在沒吃上飯,那樊則開也不見蹤跡,咱們要不出去殺他一陣!”楊長史躍躍欲試。
“不成,爨人士氣尚存,冒然殺出怕是會中他們的詭計。還是按蘇都督吩咐,固守姚城,等待時機。”敬君弘向來是穩健派。
“也不知蘇小子現在轉哪去咧,那麽密的林子,連個信都看不著!”侯老爺子低聲長歎。
蘇定方的確在森林裡,甚至離姚城不遠。
一千唐軍悄無聲息的在林中前行,突如其來的冬雨打亂了蘇定方的節奏,原本定好的火攻之計現在行不通,只能先找地方避雨,順便甩開身後的樊人。
前方的山腰處有幾個巨大的石洞,洞口還留有人工開鑿的排水渠,按土人的說法那是莊蹻入滇時屯兵的地方。蘇定方就是想到那避雨,順便讓疲憊的士兵能好好休整一番。
“趕緊生火烘烤,兩個時辰後就得離開。”蘇定方一進山洞就吩咐下去。
所謂的掩飾行蹤那是對小股部隊而言,無論多隱蔽的道路被一千披甲的唐軍踩過後,都會留下無數痕跡,蠻人向來不缺追蹤的高手,兩個時辰算是蘇定方大著膽子下的。
幾個唐軍卸掉盔甲拎著橫刀出去,他們的任務就是警戒四周,這也是一項送死的任務,發現敵情的同時也代表他們被發現。
乾糧袋不防水,拌著鹹鹽炒香的米粒被水一浸就成了稀粥狀,沒人嫌棄這東西。蘇定方帶頭開始喝了起來。
肉干沒人吃,那是留著今後保命用的,誰也不知道會和爨人打多久,如果時間一長,肉干就顯得彌足珍貴。在敵人眼皮底下作戰,永遠需要作出最壞打算。
“昨日可曾探清爨蠻的糧草?”蘇定方坐在地上問幾個屬下。
“林中草木遮掩,看的不是太清,但估算下來足夠一月所食。而今,爨人肯定將糧食搬至林外空地,
咱們再想下手怕是只能拚了!”一個屬下回答。 “燒糧行不通,若非事先留了一手,昨夜被襲的就是我們。先想法子甩掉追兵,趁下雨趕緊把山路給掘了,免得爨人又來增兵。”蘇定方在地上比劃著說。
侯大寶不知道老蘇準備改行當工兵,他只知道爨人開始吃飯了。
樹林裡不知從哪冒出一個個糧包和帳篷,幾十口銅鐵鍋一字排開,散發出稻米特有的幽香。
“不虧是雲中第一豪強,做個飯都有股子氣勢,你瞅瞅那銅鍋,放長安沒個三五十貫拿不下來。”竇縣令估計是個窮鬼,老惦記爨人的銅器。
侯大寶很想扔倆爆破筒過去,餓死這幫家夥。可看看天上的小雨,還是決定忍住。
“吃,多吃些,吃少了可不成!”楊長史失心瘋一般站在城牆上大笑。
“對,得淋著雨吃,省得加湯。”竇縣令站在一旁跟著附和。
路懷認為兩人有通敵嫌疑,不由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繼續觀看爨人用餐。
一塊鍋蓋大小的灰白狀物件引起侯大寶的興趣,幾個爨人正用刀在上邊亂刮,然後把刮出的粉末抖進鍋裡。
“井鹽,沒啥稀奇的,大鍋煮乾就成那樣,一幫子懶漢,也不知道給搗細了吃。”竇縣令是這方面的專家。
興許是行軍帶碗太麻煩,爨人直接砍來很多粗竹,從中間劈成兩截就當飯碗,髒呼呼的手也不知洗洗,直接抓著吃。
“快去藏好,過會就要開戰。”竇縣令把侯大寶揪下城牆。
小雨下個不停,到處都是泥濘,火藥在這種天氣屬於擺設。侯大寶覺著呆在這確實沒什麽用,幫不上忙不說,還會連累別人照顧自己,乾脆回刺史府照看居民去。
蘇慶節正無精打采的坐在大門口發呆,見到侯大寶過來才露出絲笑意。他沒官職,不會放大唐神器,被侯老爺子指派為留守副總管,正職是他娘和那幫女眷。
“怎樣,爨人是不是退了,昨天半夜聽到你放爆杆的聲。 ”小蘇一臉羨慕地詢問。
“沒,人家正在吃飯,估計過會就該攻城,下雨天引線容易被打濕,我留那沒用,只能回來等著雨停。”現在輪到侯大寶無精打采。
“你去烤烤火,然後再睡,雨停了我叫你,路胖子呢?”
“他要立功,跟著竇縣令守城呢,我先睡覺,記著叫我。”
......
侯大寶醒來時已經到了傍晚,刺史府裡嘰嘰喳喳亂做一團,女人孩子哭成一片,蘇慶節也不知跑哪去了。
“出了何事,是不是爨人殺進來了?”侯大寶扯著一個路過的民壯問。
“蘇都督殉國了,姚城要完了!”民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蹲在地上嚎哭。
蘇定方怎麽會死在這種地方,侯大寶不信急匆匆地跑到南門問爺爺,發現南門只有留守的唐軍,別的都擠在東面城牆圍觀著什麽,蘇慶節的嚎哭聲從人群中傳來,中間還夾雜著蘇夫人的聲音。
“難道戰神就這麽去了?”侯大寶扒開人群擠了進去。
蘇慶節正坐在地上抱著個頭盔嚎哭,裡邊不時往外滴著血跡。
蘇夫人則哭勸著兒子松手,自己也在抹著眼淚。
侯老爺子見孫兒過來,歎著氣給他解釋:“剛才又殺退一次蠻人的攻城,那個叫爨什麽開的站在城下喊,說是蘇小子被他給殺了。見咱們不信就拿出蘇小子的頭顱,老漢怕出事,叫來慶節。姓爨的就把頭扔了進來,慶節已經辨認過,那就是他爹!”
侯老爺子話還沒說完,守城的唐軍高喊:“蠻人攻城,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