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爺子正在院裡喂馬,對於孫子的各種舉動已經見怪不怪。
要不是左臂上的胎記還在,自個非要回村問問侯大柱,這是不是自個的親孫子。
“別耽擱太晚,老漢今日擀麵,要遇上賣蔥的就買點,蒜瓣也成,長安帶來的都長芽咧,明給它全種院裡。”侯老爺子的話總是讓人覺著舒坦。
禮物不多,六瓶包裝酒加個五斤裝的小壇子外加六塊香胰,幾十顆玻璃球。
要不是這次估計要讓五部出兵,侯大寶連酒都不想帶,一人送倆玻璃球拉倒。你不能指望一幫連唐話都不會說的人會為大唐拚死衝殺,這些東西與其說是禮物,到不如說是雇傭兵的軍費。
大唐軍營就在北山腳下,五部的部眾就分布在山腰溪流邊。蘇定方此舉估計也是為了就近監視,侯大寶甚至發現山腳堆滿了枯草樹枝。
小蘇是都督公子,留守的軍官怕出事,硬是違背軍令派了十來個軍漢跟著。
山上其實環境挺好,林茂水清,蘑菇木耳不時出現在眼前,連野雞都敢撲棱著翅膀跑溪邊啄食。
路懷手賤,沒見過桖麻這種東西,伸手就去扯,然後腫的跟豬蹄一樣。
“有毒,我不會死吧?桃子懷沒懷上都不知道呢?”路胖子的遺言很悲壯。
“沒事,過一宿就好了,這東西不會傷人。”通譯的解釋跟現實有些矛盾,士兵們卻樂的直不起腰來。
侯大寶拿出塊香胰讓路懷在溪水裡洗手,指著一顆漆樹說:“得虧你沒碰這種,要不非脫層皮不可,這東西比香料還厲害。”
“我怎地覺著你來過這,好些事知道的比我還多?”小蘇一臉疑惑。
“那什麽,我來前到太極觀拜了神,就是李淳風在曲江池修的道觀,然後晚上做夢被仙君傳授的。”侯大寶明顯瞎吹。
被人趕出家園後如何才能最快擁有住房呢?五部定居地給了最好的答案。
石灰岩溶洞可謂西南一景,冬暖夏涼不是瞎吹的。
蠻人在半山中央找到一個溶洞群,主洞入口堪比三道朱雀門。
通譯嗚哩哇啦的跟幾個蠻族士兵說了幾句,然後就見他們吹響牛角,原本沒路的刺叢堆突然整齊的移到一旁,幾個年青蠻人七手八腳的在草裡解開一根根藤子,這才帶著侯大寶一行開始往裡走。
通譯不住的交代,別亂走,要不會掉陷阱裡。
估計是被剛才的號角聲驚動,洞口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圍觀的蠻人,一個個光盯著眾人看,也不說話,和參觀後世動物園的猴子差不多。
山洞前擺了許多石墩子,通譯招呼眾人就坐這歇著,路懷趕緊把馬上的禮物卸下。
好些蠻人是見過蘇慶節的,對著他指指點點,反而是侯大寶被人忽略。
五個身穿葛布長袍的頭人走了出來,撫胸行了禮,很像先秦的做派。
一個稍老的頭人開口,純正的唐音讓侯大寶趕到震撼:“上巫說這幾日會有貴客到,乃是盤年五部的幸事,沒想到早上剛說完,你們中午就到了。”
小侯覺著那個巫師不去算命忽悠人有些屈才,這幫長老既然去了刺史府做客,新任刺史按慣例肯定會派人撫慰,這他娘的還用算?有種說出老子生辰八字就服你。
心裡想的卻不敢說出來,侯大寶是帶頭人,只能取出蓋了官印的文書說:“我乃大唐禦侮校尉侯大寶,奉刺史令前來慰藉盤年五部,並送上刺史厚禮。”
這年頭講什麽都是虛的,
盤年五部也聽不懂,直接上禮才是王道。 路懷跟著侯大寶早就學壞了,取出一個木盒,雙手捧起高高展示給眾人,然後再打開盒子,取出裡邊的玻璃酒瓶,再次高高舉起。
姚州實在太遠,玻璃這種東西也實在太奢侈,連蘇慶節都覺著稀罕的玩意你指望盤年五部能見過?
驚呼聲響徹山洞,連跟隨的唐軍都目瞪口呆。
路懷的顯擺成功,立馬把酒瓶裝到木盒裡,然後給五個頭人一人發了一個,跟運動會頒獎似的。
“盤年五部感激大唐天恩,所賜寶物定永世珍藏。”會說唐話的老頭人開了口,又用蠻話跟身後的族人說了一遍,蠻人集體向侯大寶一行撫胸行禮。
得,目的沒達到,人家沒感激侯老爺子,感激的是大唐朝廷。光說珍藏寶貝,連個忠心都不表,侯大寶覺著這禮物送的有些虧。
蘇慶節估計是看出點門道,小聲告誡說:“別當人傻看不出來,你也不想想,連唐話都會說的頭人能沒見過世面?”
侯大寶點點頭,想靠個寶貝就讓人玩命的確沒道理,只能先看看這幫人的態度再說。
招待客人吃飯似乎是人類的習慣,山洞中央能讓陽光直射的地方放了幾個樹墩子,拿樹葉包著的水果已經擺在上邊。十幾個露胳膊露腿的少女正在旁邊收拾地面,那場景讓侯大寶頗為感慨。
南蠻是最容易漢化的民族,為什麽呢?因為文化傳承的優勢,自周時諸侯派兵開始,哪朝哪代都未放棄過將蠻夷漢化。雲貴一帶為何對中原戰局從無影響,因為這地方實在太亂了,一個山頭一個部落,出個厲害的頭人掃平十幾個部族,然後就有一大幫部落慕名而來,美其名曰歸順。其實就是借個名義掃平自己的仇家,跟香港電影裡混社團差不多。一旦老大被乾掉,手下立馬開始分割家產,然後又是一番混戰,直到第二個帶頭大哥出現為止。為什麽呢,因為沒有歸屬感啊,你指望一幫連文化傳承都沒有的人永遠效忠,怎麽可能,投奔誰不是投奔。
盤年五部的風俗很像古人,待客時依舊遵從分餐製,雖說沒用矮幾,可依然能看出主次座位。
食物很豐盛,一點看不出背井離鄉的樣子。
侯大寶面前被擺了個正對著自己的野雞頭,幾個蠻族姑娘不約而同的開始朝他拋媚眼。
幾個頭人摘下洞口掛著的水牛角便開始倒酒,侯大寶這次可不敢推辭,接下了姑娘端來的酒。
酒碗都是土陶的,七歪八扭如同畸形,估計是趕製的,還好碗裡沒放雞血。
幾個頭人依次把手伸進酒碗沾了一下,朝天朝地各三彈,最後才把酒碗還給侯大寶,站在一旁看著。
喝吧,這年月敢嫌棄就等著被按地上摩擦。
小侯端起來咕咣一口悶,幾位頭人高興的念了句:“那普黑。”圍觀的蠻人發出笑聲,然後開始散開各忙各的。
天熱氣潮,這種米酒不容易保存,喝到嘴裡有些酸餿,侯大寶咽下去後趕忙讓路懷把酒壇端來,寧可拚著一醉也不想喝醋。
幾位頭人是喝過這種酒的,剛倒出來便怎怎呼呼的叫來幾個帶刀壯漢,指著碗裡的高度酒發話。
“他們給那幾個勇士說這是仙酒,喝了像吃火炭,賜給幾個勇士一人一碗。”通譯不時給侯大寶介紹。
幾個壯漢估計沒試過這麽烈的酒,當場咳出聲的都有四五個,就個沒胡的黑臉漢硬生生憋住,等酒勁壓下才長舒一口氣,指著侯大寶哇哇一通說,然後就拿著兩個碗走出山洞。
“紅旺,他要請你吃紅旺。”通譯有些緊張。
“說人話,什麽玩意,不吃會怎地!”侯大寶有些莫名奇妙。
“鮮血,茹毛飲血,不吃就是看不起他,我爹回去吃了大半個月的素。”蘇慶節打著寒顫解釋。
侯大寶一臉輕松,生雞血啊,當是什麽呢,多醋多薑蒜,醃透了吃確實不錯,想想這地方估計沒那些調料,趕緊讓路懷取自己的調味包來。
雞頭還沒敢動,吃那玩意有講究,後世是喝酒,不知道現在是什麽規矩,畢竟習俗這玩意一直在改變。
雞血端來了,看凝固程度估計連鹽都沒放。
幾個蠻族勇士帶著看笑話的表情站在一邊,頭人們則滿懷期待。
小侯打開自己的調料箱子,兩碗都澆上香醋鹹鹽,又撒些乾薑粉,筷子一攪就等著凝固。見桌上還擺著隻雞腿,高興的拿起來裹上雞血就啃,隻當調味了。
生猛這詞就是形容侯大寶的,別人連問都不聞的東西你拿來沾雞腿吃,比蠻人還蠻。
侯大寶吃的津津有味,後世連蝙蝠湯都能喝乾的人還有什麽不敢吃的,況且這可是野雞血,放後世估計見都見不到。至於寄生蟲,娘的,忘放蒜瓣了。
侯大寶為了表現硬是吃光雞血才開始讓通譯找蒜瓣,那邊蠻族勇士已經看傻了,這他娘的一口酒不喝就吃個精光,讓自己怎麽壓腥。
古時雲貴少鹽,動物血中的鹽分就成為重要補充,這一習俗流傳下來逐漸成為一種威懾。你蠻我也蠻,你殺老虎大象,我這山頭沒有,但我敢喝鮮血,嚇死你。這招尤其對那些外來的人有效,連刀都不用就能嚇唬住,誰他娘吃飽了撐的還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