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海軍陸戰度虹口基地陸軍醫院。
寬敞明亮的病房,乾淨潔白的床鋪。
病床邊上,放著一個盆子,裡面有一塊冰塊。頂上的電吊扇緩緩轉動,帶動起了一絲一絲的涼意。
這在上海灘,絕對是有錢人才能過的生活了。
電風扇和電冰箱一樣,本來就是稀罕物,再加上在這個季節要想弄到冰塊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唐銘水安靜的躺在病床上。
旁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杯茶,一個蘋果。
昨天,還在臨時牢房裡,今天,卻住進了條件如此好的病房內。
人生的大起大落啊。
住在這裡,就連槍炮聲也都聽不到了。
唐銘水怔怔的看著頭頂的吊扇,眼神迷離,誰也不知道他此時此刻心裡在想什麽。
如果有根煙抽就更好了。
傷口,都已經得到了精心的治療,尤其是胸口最嚴重的,被鐵塊烙過的地方,上的也不知道是什麽藥,傳來了一陣陣的涼意。
外面,傳來了皮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
病房的門被推開,然後又被小心的關上。
看到病床上的唐銘水睜著眼睛,櫻井康成搬了一張凳子坐到了病床邊:“唐先生,你醒了?”
他的話語透露著關切,好像特別的關心唐銘水,之前的那些事情似乎完全沒有發生過。
“是的,櫻井先生,我醒了。”唐銘水也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遭受到的虐待。
“我知道,鮑殷亮是絕對騙不過你的。”櫻井康成坦誠承認了鮑殷亮就是自己派去的:“我設想過你在發現他的身份後,會做出的各式各樣的反應,但卻絕對沒有想到,你居然會殺了他,用一塊小小的木片,甚至連我們外面的警衛都沒有能夠發現……”
唐銘水笑了笑:“我討厭背叛,更加討厭出賣。所以賴五死了,滾肉阿彪死了。鮑殷亮也必須死。”
“你的戾氣很重。”櫻井康成皺了一下眉頭。
“因為我在上海灘待了很久。”唐銘水漫不經心地說道:“在這個地方要想生存下去,靠的不是講道理,而是金錢、權利、拳頭。金錢我沒有,權利我也失去了,我唯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我的拳頭了。
櫻井先生,唐水爺雖然失勢了,但只要給我一點機會,要乾掉我的敵人,我還是有把握的。尤其是那些想欺騙我原來的部下,我不會讓他們繼續活下去的。”
“我不希望成為你的敵人,一點都不希望。”櫻井康成歎息一聲:“我看得出來,我的妹妹非常喜歡你,自從她的前任丈夫為帝國捐軀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為一個男人如此的不顧一切。
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國人,我發誓,我會善待你的。可你是唐銘水,唐水爺。我不敢輕易的相信我,為了帝國的事業,也是為了一個軍人的榮譽。我對你做的那些事,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唐銘水看了看他:“我通過你的審核,你相信我了?”
“不,不,我還是沒有完全相信你。”櫻井康成一絲一毫也都沒有隱瞞:“我完全可以和你說謊,但我不想這樣,為了我的妹妹,為了我們將來能夠更好的合作,我和你之間,是需要坦誠合作的。
可我現在勉強能夠接受你,假設你是真的已經走投無路,這才不得不選擇投靠我們。原因?很簡單。如果你是懷著某種目的的,那麽,在你識破了鮑殷亮的身份後,你會選擇別的方式,而不是如此慘烈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唐銘水知道自己又賭對了。
他可以假裝被鮑殷亮蒙騙,
然後通過鮑殷亮的嘴,讓櫻井康成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想要為日本人效力。然而他知道,櫻井康成也清楚,以鮑殷亮拙劣的演技,和自己那麽多年的經驗,他是絕對騙不過自己的。
所以他毫不遲疑的乾掉了鮑殷亮。
他,還是當初的那個唐閻王!
“只有心裡沒鬼的人,才會選擇這麽做。暴力、血腥、衝動,完全不會考慮後果,因為他知道,他選擇的合作對象,遲早會信任他的。”櫻井康成緩緩說道:“當然,除了這些,還有兩個原因,促使我一定要相信你。
第一個,當然就是因為惠子。我很疼愛我的妹妹,我想看到她幸福。如果有可能的話,嫁給一個中國人,也並不是什麽恥辱的事情。我調查過了,你來自於一個書香門第,你本人又是黃埔八期生,我妹妹嫁給你,不丟人。”
甲午之戰後,雖然日本國力超過中國,日本人在中國的領土上作威作福,但中日兩國民眾,乃至高層間的通婚從未斷絕過。
更有甚者,有日本貴族之女,能夠以嫁給中國高官之子而感到倍覺光榮。
最令人瞠目結舌的一件事,是在偽滿洲國成立後,一個日本的外交官的女兒,看中了前大清朝一個吏部侍郎林鴻道的兒子。
這林鴻道,頗有文采,又被賞賜過黃馬褂,民國成立後,當過一任的海外部副部長。
溥儀跑到滿洲之後,這家夥寧可副部長不做,也要攜家帶口,帶著他的黃馬褂一起跑到滿洲追隨他的前任主子去了。
那個日本外交官前來為女兒求婚,原以為憑借日本人在滿洲的勢力,對方一定會答應。但沒有想到的是林鴻道居然一口拒絕。
甚至他還輕蔑地說:“大清雖弱,日本雖強,然我國究竟是天朝上邦,豈有以我上邦名流之身份,與倭人通婚者?”
那個外交官惱羞成怒而去。
沒想到的是,她的女兒居然以絕食相抗議。
弄到最後,那個外交官只能再度上門,鞠躬懇請林鴻道,最終還是溥儀親自調解,這才勉強讓林鴻道同意自己的兒子娶了一個日本女人。
這事情一經傳出,在滿洲那些大清朝的遺老遺少們,彈冠相慶,覺得林鴻道狠狠的為他們爭了一回面子。
而那些日本人,倒也不覺得怎麽羞愧,反倒還經常去拜會林家公子。
所以,櫻井康成提出自己的妹妹嫁給唐銘水,自然也在常理之中。